萧渐离眉头皱得愈发的紧,她看着许素,觉得他又像是离府前与她大吵一架时的凶狠模样。
可他偏偏又藏在萧渐北怀里,将萧渐北搂得极紧,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与其说是凶恶,倒不如说是害怕,恐惧,还有些微的防备。
她肯定道:“我就是来接你们的!”
听得她这样坚定断然,许素却没有露出任何轻松的神色来,他反而在萧渐北怀里藏得更深了,连一点指尖都不露在外面。
他漆黑的眼珠子望向萧渐离,明明眼神狠戾,动作上却像是警惕着饿狼扑食的可怜猎物,他躲藏在萧渐北怀中,抿着唇不说话,缓慢地朝萧渐离摇了摇头。
见他如此的不信任她,萧渐离便有些烦躁,伸手就要去抓他,想将他从自家弟弟的怀里拽出来。
方才他们俩人还亲密的搂抱在一起,吻着,暧昧着,似是身旁无人一般。
现在他却如此警惕的防备着她,好像刚刚的吻啊甜腻啊,都是虚幻的水中倒影,这算什么?
可萧渐离手都还没碰到许素,就被萧渐北一抬手挡住了,他微微侧了身遮住他姐看向许素的目光,将人更严实地藏在怀中,衣袖遮挡着,只露出些发丝。
萧渐北皱着眉,有些为难的瞥眼看向自家姐姐,手却按着许素的后脑,将人埋在怀里,让人呼吸都得贴着他的衣物,视线内更是发昏发暗,什么也看不见。
“姐……我们在这宫里等你太久了,你来接我们,现在就带我们走吧。”
自家弟弟这一句话,就把萧渐离哽得说不出话来,她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打脸道:“……今天不行。”
许素抓住萧渐北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一下,萧渐北也是一脸震惊,出声道:“姐?!”
萧渐离解释道:“我也是刚回来,太多事情没有处理了,陛下不会让你们现在就跟我走的,你们再等等吧,再等几天,几天就好了。”
萧渐北面上露出苦色来,他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话,只得轻拍了两下许素,算是安抚,再干巴巴的对自家姐姐说个“好”字。
场面一下子沉寂下来,气氛都有些凝固了,萧渐离看着许素藏在萧渐北怀中,严严实实的,她便知道一时与他说不上什么话来。
而自家弟弟护着许素的姿态和神情,都是实打实的紧张,甚至在护着许素时连望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克制住了的警惕。
她今天来这一次,与两人的交谈都差不多到了头,想来也是可笑,明明是与她关系最亲近的两人,这长久不见的,再见后居然说不到几句话。
萧渐离叹了一气,起了身道:“我待不得太久,今日便先走了,我过两日再来,到时一定接你们回去。”
说完话,她便转身走了,门外的皇帝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讥讽。
萧渐北环着许素的手松了松,他看着自家姐姐转身往外走,本来还带着几分焦急的想出声喊她一句,却又转念知道喊了也无用,他没什么想对她说的了。
于是这一句冲到喉咙里的“姐”又给咽了回去。
而许素还被他虚虚的用手臂护着,两边的衣袖将光遮挡了大半,他便在这昏暗的小小框框里低着头,静静听着外头离去的足音。
“……她走了吗?”
“走了。”
许素心脏仿佛被人猛捏了一把,他沉默着垂眼,觉得有点委屈,眸中的防备和悍戾散了个干净,浮上来的尽是失魂落魄,他像一只流浪在街头,被雨淋湿了的狗。
萧渐北松开了他,俯下腰来与他齐平对视,道:“既然想她,刚才为什么不与她多说几句话,姐姐没有骗我们,你看,虽然等得久了,但她总算是回来了。”
许素身子往后缩了缩,移开眼睛躲避了与萧渐北的对视,他抿着唇默了半响,才开口道:“与她说话……手会疼。”
他弱声说的这一句,却让萧渐北心疼不已,又愧疚又懊恼,他唉了一声,觉得“没事的”,“会好的”,这些安慰的话语都是医者给将死之人拿药,苍白又敷衍。
于是他没了话可说。
萧渐离说是过两日再来,但实际上,她第二天就又去了,这次她就自己一人来的,没昨天那浩浩荡荡的阵势。
她再入那小院子里,比昨天更仔细的环顾了一圈。墙面斑驳,屋顶缺瓦,除了一口古井,角落里就堆了些无用的杂物,整个院子里连一株花卉都没有,唯有几丛杂草。
这清贫瘠薄的地方,日子会有多苦,她大概能知道了。
萧渐离这次没敲门,一推门便将视线移到床榻上,果然就看见一团人影躺在里头睡着,她再一转头,就见自家弟弟惊喜的看向她。
于是她招了招手,示意自家弟弟出来说话,萧渐北就欢快地跑了过来,扑在萧渐离身上,萧渐离连忙推他,小声急切道:“关门关门!”
萧渐北顺手就把门关上了,半搂着自家姐姐往外走了几步,兴奋道:“姐,你是不是来接我们啦!”
萧渐离斜了他一眼,道:“哪有这么快,说了过两天。”
听到否定的回答,萧渐北的兴奋劲就消下去一半,“那是过几天啊?”
萧渐离却懒得回答他,她太多事情要处理了,今日来都是抽了空的,她自己都不敢肯定说到底哪一天能接他们走。
“你别问那么多,反正会接你们回去就是了。”
她随便敷衍了几句,然后微抬下巴示意着屋里的人,问道,“素儿是怎么回事?”
萧渐北见他姐开口就问许素,自然也知道她今日是为何而来的了,一想起许素,他另一半的兴奋劲就全消了,神色上甚至带着些严肃。
他将他们俩在宫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萧渐离,他说了那仗势欺人的太监,说了缺衣少食常忍饥饿,说了打在他们身上的木棍,说了踩在许素手背上的脚,灌进喉咙里的辣椒水,还有他们的奋力反抗和翻过墙来照顾他们的那人。
萧渐离从头到尾没有开口插过话,只是越听神色便越冷,她强压着怒火,将他们的经历一一听完,只在最后的时候露出一点轻松和欣慰来。
好在她家这两个都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好在楚君洛确实尽心尽力帮她照料着两人。
萧渐离听完了,脑子也清醒了点,她左右思量,发现自己的气愤和恼怒是最无用的,这些事情多出于皇帝的旨意,她又能如何。
偌大的萧家压在她身上,她得谨言慎行,得行事周全,即使有天大的怒气和不满,她至多能表现出一个冷笑来,其余的都得压着,嚼碎了自己咽下去。
所以那怒火烧不成林,燎了几根小草后就得被扑灭,只余些灰烬散着微热,诉说着不甘心。
萧渐离轻推开门走进去,到了床边蹲下,一双眼睛灌满了说不出的情绪,默默注视着床上安睡的人。
萧渐北算是有点眼力,他在外头没有进去,他靠着墙坐下了,随便捡了块石头就在地上乱画,消磨着时间。
床上那人睡得很熟,他闭着眼,睫毛卷翘着,在眼底投下一片安然的剪影,唇色不如之前红润,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着,却也消瘦。
萧渐离看着他露出被褥外的一节手臂,苍白纤瘦,骨节突出十分明显,还有一些蓝色的血管蜿蜒在皮肤里,最后没入得看不见了。
她伸手轻握住他的手掌,摩挲着他的指节,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叹了口气,她俯过身去,在他的指尖轻落下一吻。
素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