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时无的触碰让许素在睡梦中被惊扰,他茫然醒来,睁眼后才发觉天色早就暗了,而夜风微凉,吹动着帷幕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些微的痒。
小屋子里除了一盏黯淡的油灯,也就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还明亮些。
萧渐北坐在窗边,半是沉思半是无趣的望向窗外,听到动静后他转头正对上许素的目光,他便露出一笑来,道:“姐夫你终于醒了,你这段日子未免太能睡了。”
许素才醒,含糊着“嗯”了一声后,脑子便又开始昏沉了,他爬坐起来,有些迷糊的想着要不要继续睡了。
却猛然听到萧渐北平淡的说了句,“我姐今天又来了。”
这一句将许素的瞌睡击走了大半,他睁着略微清明的眼睛,与萧渐北对视了一阵,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连忙转动脑袋四处查看,“……阿离来了?”
萧渐北见许素都要下床找人了,有些好笑的又补了一句,“是来过,但她早就走了。”
早就走了这几个字将许素下床的动作顿住,他抬眼望向萧渐北,在这黑暗中,只有那一点点火光和月色是清晰的,萧渐北被这清晰照了半身,还有一半便也浸没在暗色里。
“怎么不喊醒我?”
萧渐北忍不住发笑,他倒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自家姐姐和姐夫两人实在是有趣。
他拿起桌上的油灯,一步步向许素走去,昏黄的光亮将他的笑照耀的清楚了些,他最终停在许素面前,笑道:“她不来,你又想她,可她来了,你又要躲她。”
“你这样,她都不敢见你了。”
萧渐北本是打趣的话,却见许素神色一愣,平静淡然的神色猛然崩开,悲寂苦楚一寸寸爬上他的眉梢眼角,惨烈的像是被人突然击碎了外壳,终让旁人窥见了他藏起来的情绪。
而那盏灯光,明明如此黯淡,却不合时宜的将他的低微和寂寥暴露得过分清晰。
他被这痛苦折磨得要死,于是颤着的唇动了几下,心里头想着说我没有要躲她的,嘴上却说着,“不见我也好,就不见了吧,都好……”
萧渐北刹那间便不敢说话了,笑容也敛了起来,微风吹拂,灯光摇晃着,让两人的面容都忽明忽暗。
萧渐北看着许素,只觉他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凄苦,莫名有些怕了,往后退了退。而许素看着他,见他明亮时是二爷,黯淡时是阿离,神智便昏了,竟分不清今夕何夕,只晓得愣愣抬头看他。
就在许素失了神智想要伸手去触摸萧渐北的脸时,本就逐渐黯淡的灯火突然噗的一下灭了,两人之间陷入完全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有月光洒在窗沿上,愈发显得皎洁明亮。
谢平和萧渐离两人连轴转的忙了三四天,期间吃了好几顿带着狐狸骚味的酒宴,今个儿跟着赵家的吃了,明个儿又约了钱家的,直把两人吃得胃疼,看见笑眯眯的同行向他们打招呼,就想吐。
谢平还好,他之前在岭北过得自在,难熬的也就是回了燕都的这段日子,他勉强还能再忍忍。
而萧渐离就不同了,她自去了岭南开始,就一直与那些个狡猾奸诈的家伙做戏,现在更是回了狐狸窝了,她苦得整个人都憔悴了下去。
谢平看着萧渐离强撑着精神,眼底却青紫了一圈,唇上若是不涂口脂,便一点颜色也没有,他都有些忧心。
萧渐离再怎么逞强,她终究是一个凡人,精神上可以再与众人斗个三百回合,身体却是吃不消的。
她昨天含着泪与那人哭诉岭南日子不好过,她归心似箭却不得返,日日遭人监视,受人威胁,如今终于回了故土,真是苍天有眼怜她萧家人丁稀薄,不忍她殒命敌手。
今日便要与这人说笑岭南那些个逆贼愚昧胆大,竟敢与我大燕朝争斗,真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陛下早晚要剿了他们。
她在各派之间周旋交好,又是凄惨落泪,又是委屈抱怨,适时的还得送上几个小礼,才总算将各派与萧家之间维持了个表面友好。
至于他们背地里是不是腹诽了她萧家什么话,那她管不着,当初战乱一发,她第一个跑路去岭南,无论她现在回来说得多好听,肯定还是要受人诟病的。
可她不在乎那么多,只要面上过得去,大家生意还能照做,随他们怎么说都成。只是被人戳着骂一骂而已,她能保住南方生意,又免受了朝廷压迫,她怎么算都觉得值。
她如此的劳心劳神,谢平都替她忧虑,总担心她下一刻便会倒下去。
好在事情总归是顺利发展的,南部叛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李家家主也找了机会逃回来了,燕都各商贾间一派祥和,都尽心尽力为国出力,出粮的出粮,出钱的出钱,让陛下龙颜大悦,下旨减税薄赋,共浴皇恩。
百姓们高兴得连连拍手,朝着皇城的方向叩头,夸赞天子仁德。
萧渐离也终于得到机会,带着数十担红漆木箱进了皇宫的侧殿,将宝物一一献给陛下,充盈国库,也让她赎回她的人。
皇帝坐在那高位上,与当初召他们入宫是一样的,看着威严气势,却是只怀了一个目的,他扫过底下那些个宝物时眼睛里还有点认真,耳朵里听着萧渐离讲些场面话却很是敷衍。
等萧渐离一长串的话说完了,他也就随便回了个“甚好”而已,一招手就要让宫人们把东西抬下去。
萧渐离连忙开口道:“陛下,且慢。”
见她有别的话要说,皇帝这才拿正眼扫了一下她,她端端正正的跪在底下,本该是规矩的模样,却极放肆的抬了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皇帝皱了眉,不喜她的目光,呵道:“低头!”
萧渐离却不理睬,依旧直直的盯着他,道:“陛下,草民想向您买一样东西。”
见她如此不识好歹,胆大妄为,皇帝身旁的太监立马就急了,出声呵斥她道:“陛下让你低头你可听见了?!一介草民,竟敢直视龙颜,真是好大的胆子!”
萧渐离完全不怂他,甚至极凶恶的瞪了他一眼,吓得那太监一愣,脸色一变就要喊人拿下她了。
萧渐离却膝行到一处箱子面前,掏出了一个长木盒,她跪好后朝皇帝磕了个头,将木盒推至身前,道:“此图为《游天阴山》,是百年前董仁瑞遗世真迹之一,也是我萧家传家宝,今献给陛下!”
“草民只想借此图,向陛下买一样东西!”
皇帝听到这木盒子里是什么时,都有些惊了,董仁瑞所留的真迹本就极少,百年过去,这些真迹至多也就还存着三四张,《游天阴山》更是早就被世人以为在前朝之战中损毁,没想到却在萧家手里。
皇帝终于正了神色,看向萧渐离道:“你要向朕买什么?”
萧渐离又磕了一个头,一字一句有力道:“草民要向您买了您身旁那位公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