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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骑劫任将

抬头看着负手站立城头,望着那个挺直如矛却瘦削的惊人的熟悉身影,孙禾越发忧心忡忡,捏紧了手中的丝帛。如有可能,他真不想做这个带来坏消息的恶人,但身为田单最亲近与信任的师弟,他又别无旁贷。

长吸口气,孙禾快步登上城头,来到田单身后。

“师兄……”仅仅吐出两个字,孙禾喉咙像被木胶黏住,再也说不出话。

“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说!不用担心,想让你师兄我倒下,乐毅当前还没有那个本事。”久久凝视着西方重叠如云的燕军大营的田单,转过身,微笑对自己的师弟道。

看着田单从容而镇定的面容,听着他自傲而自信的话语,孙禾惶恐的心思也神奇的安定了下来,代之的是奇异的自信泛起,似乎燕军再围困十年,也休想能够攻下即墨,那怕当前明明即墨已可谓穷途末路。

孙禾看向田单的眼神,充满了信任与崇拜,——那是甘愿将生命交于他手信任与崇拜。而孙禾相信,即墨城内的甲士、百姓,绝大多数都与他拥有一样的想法。

三年来,在乐毅不知多少次或强攻、或暗算的进逼下,即墨城一次又一次岌岌可危,然而在田单沉着应对下,最终都一一化险为夷。故而田单在即墨城甲士、百姓的心目中成功树立起了屹立不败的形象,哪怕局势再危急艰难,只要看到田单站立城头,即墨城甲士、百姓就充满了信心,不觉得燕军能够攻破即墨。

孙禾将手中的丝帛递给了田单:“乐毅终于出手了,城中贵族贺氏与之暗通曲款,将咱们粮食不多的消息已经偷告给了他,这是他们往来的信函。”

田单一脸不屑,随手将丝帛扔在地上,淡淡道:“处理了吗?”

“全族老小青壮尽数贬为了奴隶,贺氏家主以及族老已经控制了起来,是不是全部处死?”孙禾道。

田单微微眯着眼,抚摸着腰间的玉佩,半响道:“族老全部处死吧。贺氏家主留着,我还有用。”

见田单面对被乐毅知晓城中粮食不多这等最重要消息,居然无动于衷,孙禾忍不住道,“师兄,乐毅已经知道我们粮食不多,接下来咱们如何破局?”

田单微微一笑,拍打着孙禾肩头,慨然道:“天不绝我大齐,燕军败亡就在眼前,——乐毅当前自己的生死就够忙活,已经没有功夫针对我们了?”

孙禾愕然。

而接下来,好像老天果真不想让齐国就此覆灭,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使得局势大变,让孙禾看的目不暇接,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周赧王三十六年(公元前279年),即墨被围的第三年冬,燕国国都蓟一片镐素,哀嚎声遍野。中兴燕国、覆灭齐国的一代雄才大略的君王——燕王去世,其子即位。

新燕王上任后,不顾父亲留下的重臣劝阻,在朝堂上大力提拔任用亲信,在军队上则派遣上将骑劫赴齐,替代乐毅为燕军主将,乐毅降为副将。

而骑劫临行前,立下军令状,一个月攻下即墨、莒,灭齐。

接到王命,乐毅面沉如水,心头冰凉,情知遭到新燕王猜疑,发出一声喟然长叹:“是上天不令我以竞全功,可怜数年辛苦经营,毁于一旦。”

有燕将将他的话语偷偷告诉了赶奔即墨而来的骑劫,骑劫大为恼火,又将之上报新燕王。新燕王大怒,责令乐毅在骑劫抵达之日,立即交卸职权,然后不得在燕军中任职,返回燕国另行任用。

几日后,骑劫抵达燕军大营,面对骄横跋扈、傲慢无礼的骑劫,诸将尽皆不忿,乐毅却面色自若,一言不发交卸了虎符、令印,然后毫不留恋,转身干脆利落带着百十名亲卫离了燕军大营。

原本骑劫怕乐毅不交职权,引军作乱,前来时带领了一支自卫精锐甲士,并且还带着新燕王写给燕军诸位军将、以及军司马的亲笔信,那知乐毅不仅没有策动诸将滋事,违抗王命,反而非常“听话”,乖乖将职权交出,让骑劫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头越发看他不起。

离了营地,怕骑劫派人追杀,乐毅一行城不敢进,大道不敢走,专挑小路而行。路遇岔口则分兵,故布疑阵。

疾驰一日夜后,乐毅身边仅仅剩下三十名精锐护卫,在一座小山凹暂停歇息。

怕引人注意,暴露行踪,火也不敢生,三、五护卫散布四周警戒,剩余人围坐乐毅周围,默默啃着干粮。

“左侧是茂密山林,右侧是险峻河流,连短暂休憩之地,乐毅将军都选择的这么谨慎,便于逃走,不愧是用兵如神的名将。”一个充满调侃语气的声音,忽然自河流对岸传来。

乐毅一干护卫跃身而起,满脸警惕,分成一半断后,横矛张弩对准河流,一半则飞快护持乐毅,就要退往山林。

“不用那么紧张,我是与乐毅将军前来告别而已。——乐将军,本将千里迢迢赶来送别,怎么如此拒人千里之外?”那个声音再次叫道,接着高举空空双手的田单,在崔青田陪伴下,自河对岸密林走出,走到河流岸边。

乐毅眼神闪烁,制止了企图带他遁逃的护卫,上前几步,拱手冷声道:“千里相送,我还真要谢过你一番美意了。”顿了顿,乐毅冷然道,“可惜老天不给我时间,只要再给我一个月,你即墨城将不战自溃,——而今你是以胜利者姿态,来看我笑话了?”

田单一边打着“哈哈”与乐毅应付,一边看了身边崔青田一眼。

崔青田微微摇了摇头,看着乐毅身边四名神色冷肃、骨骼高大身材魁梧的中年护卫,低声道:“我能够跃过河去,但乐毅身边的那四名护卫也是精通剑术,我刺杀乐毅,就怕他们会分出人手对你不利。除非你赶紧离开此地,我拼死一战,或有可能成功。”

田单轻声道:“有几成把握?”

“四成。”崔青田双眼微微一垂,低声道。

田单一听,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轻举妄动,心头彻底绝了在此击杀乐毅念头,高声道:“乐毅将军此去,打算何为?回燕都,还是另有打算?燕王对你明显已经起了杀心,乐毅将军也是明白人,莫非想要回去寻死,报答老燕王的知遇之恩?”

“不然呢?死在你手?”乐毅显然看透田单追赶而来,不怀好意,出声讥讽道,“可惜你没有想到我动作这么快,能够追赶到这儿,恐怕就你们夫妻两人吧?最多密林内还有十几名护卫,——人手充足,你当下早对我动手,不用东拉西扯拖延时间了。”

“乐毅将军说笑了,我是实心实意为将军安危而想,特意赶来诚心劝说。”田单一脸真挚。

“哈哈,既然如此,你的好心本将军心领了。”乐毅嘲弄地道。

田单叹息道:“你想要报答老燕王知遇之恩,做伍子胥,我不拦你。可惜你一门老小却是无辜,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们被燕王屠杀干净?”

一听此话,乐毅陡然变了脸色,半响沉着脸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想让我回到燕都,——但如我不回燕都,燕王岂不更要斩杀我满门亲族?”

田单摇头轻笑:“乐毅将军是当局者迷,——你回去,才真正是一门全死,毕竟你为鱼肉,燕王是刀俎,想杀想剐,全在燕王一念之间。但如你另投外国,比如赵国,以乐毅将军当前名头,赵王盼你可是如久旱之望甘霖,还不高高封赏于你?如此燕王那里还敢杀你满族,他岂能不怕你一怒之下引兵攻燕?因此燕王再气恼,也只能强忍下这口气。”

“你不用拖延时间了,本将军急于赶路,没有时间与你磨嘴皮子。就此别过,多谢你千里赶来相送。”乐毅面色冷漠,恍若未闻,对田单略一拱手,就此在护卫簇拥下,退往山林而去。

“真是可惜啊可惜。”田单摸着下巴,砸着嘴唇道。

过了盏茶功夫,密林内簌簌作响,吕敖引着几十名徐林卫冲了出来,一见对岸空荡荡,满脸羞惭道:“家主,我们来晚了,——他们走了多久了,我们继续追赶?”

田单刚才却是故布疑阵,密林内并没有甲士,仅仅他与崔青田赶了上来。然而乐毅愣是被他用一片空荡荡的密林唬住,不敢派遣甲士越河反杀他。

田单叹了口气:“这厮防护严密,杀不了他的,我们回即墨吧,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呢。”顿了顿,田单又悠然道:“不过总算没有白跑一趟,乐毅是聪明人,虽然对老燕王忠心耿耿,但还没有用全族老小性命,任凭新燕王立威的愚忠觉悟。”

崔青田耸了耸肩:“你对乐毅就那么忌惮,杀不了他,也一定不让他回到燕国?”

田单抬头看着天空的白云,叹息道:“我虽然有七八成把握,乐毅回到燕都,燕王一定会处死他;但也有可能燕王会将他投入监狱,等到攻破即墨后再处死他,以便让他死得心服口服。如此一来,他活着,就是我们的隐患,而燕军战局一旦不力,燕王知道自己临阵换将犯了大错,就一定会再次启用乐毅,——到时候击败燕军,却不知又要多费多少波折、气力。”

吕敖等恍然,怪不得田单不顾即墨城的战局,带领他们日夜奔袭,赶来追杀乐毅,原来想的如此远。

“尽人事,听天命吧。”田单吐出一句话,带领崔青田、吕敖等返回即墨而去。

密林内,在一干护卫的护持下,乐毅阴沉着脸,闷头赶路。

身材最为高大的护卫首领用矛拨开密集的灌木,在最前艰难开拓道路,忽回头忍不住道:“将军,田单那厮虽然狡诈,但他说的大有道理,难不成你真要回燕都,任凭那昏聩的燕王处置?”

乐毅脸颊抽搐了几下,默然不语,只一剑剑不住砍下,将身前的灌木不断砍断,飞快向前一步步走着。

就在一干护卫大为沮丧之时,乐毅忽然一剑狠狠刺入一棵巨大梧桐中,闷声道:“咱们前往赵国去。”

一干护卫猝然抬头,大喜过望。

乐毅停住脚步,看着燕都方向,满脸伤感,低声道:“燕王,臣对得起你、对得起燕国,而今你的儿子不信任臣,臣为保全族性命,只有对不住了。”说完,乐毅痛苦闭上了眼。

一干护卫面面相觑,沉默无言。

就在骑劫与新燕王满心等待乐毅返回燕都,出乎他们意料,乐毅离开齐境后,忽然失去了踪迹,渺无音讯。

而等他再次现身,已经是六七日后,赫然出现在赵国边境,——却是投奔赵国而去。

闻听乐毅来投,赵王大喜过望,宛如天上掉下条活龙来,派遣亲卫赶往边境接应,同时乐毅抵达都城之日,赵王又大张旗鼓,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并召集文武重臣欢宴以示庆祝,且在宴席上隆重将观津封给乐毅,号“望诸君”。

而得知消息,新燕王果真震怒异常,就要将乐毅留在燕国的一门老小夷灭泄愤,后在重臣邹衍的劝说下方罢休。愤怒的新燕王转而对骑劫再次下达王命,十天内攻下即墨,以显示自己的英明,乐毅挟寇自重的私心。

骑劫上任半月有余,通过不断整顿军队,推行一条条军令,将乐毅既定的条令改了个七七八八,同时大力提拔亲信,确保自己的军令能够下达到每一个军伍中。

接到燕王令,骑劫毫不迟疑,下达军令,命坐镇临淄的军司马连骆与后军军将韩应,驻扎莒城外的右军军将尚厉,镇守高唐的左军军将高乙庄,除留下防御的兵力外,各引所部主力燕军,赶赴即墨,参与攻城,——骑劫却是打算集合所有燕军精锐,不惜一切代价,强硬将即墨攻下。

乐毅临走前,将即墨即将断粮的消息告知了骑劫,明确对他说只要再坚守两个月,即墨城将不战自溃,对此骑劫却是嗤之以鼻。在召集的诸将会议上,骑劫傲慢道:“区区即墨弹丸小城,三年不下,还要再等两月,等待它不战自溃,呵呵,真是可笑。我燕军之强,天下无双,何至于要如此憋屈?强攻不下即墨,是他乐毅的无能,而我骑劫,已在燕王面前立下军令状,十日破城。”

听这话,一干燕将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

“我身负王命,燕王允许我便宜行事,谁敢攻城不努力向前,我必亲手斩杀。而攻下城来,荣华富贵,我可以对保证诸君。”骑劫跪坐木榻,双手撑着大腿,逼视着一干诸将。

诸将心头大惊,齐齐低头高声应诺。

骑劫大为满意,立即下达全军总攻动员令,同时派遣军士挖掘城外齐军祖坟,以示与之不同戴天,同时又将俘虏的齐军,割掉鼻子,充做攻城先遣军。

燕军大营一时间风云激变,处处尽是燕军积极备战的忙碌身影,一股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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