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莫仍着红衣，脚上老耷拉着厚底木屐，每天懒得盘头发，比起去年，脸上稚气又褪去了些许。手中一个剑花，将剑立在身后，负手而立，凝望了菩提树许久，才开口“玉瑾兮，你来洛河多久了。”
玉瑾兮泡好茶，给自己和对面各倾一杯，开口“一年些许了。”卿莫转身收剑，坐在玉瑾兮对面，将竹色瓷杯送至嘴边，轻呷一口，冉冉热气上浮，引的眉睫颤动了几下，“我打算出去。”
玉瑾兮点点头，似乎不以为然，这一年来慢慢对卿莫了解了不少，眼前的姑娘喜怒哀乐不喜欢隐藏，尤其笑起来，肆意张狂，最近几天看她神色清淡又不多言语，定是有事。一年来断断续续的告诉了自己她和韩望舒的事，如此看来，此次出行定和韩望舒有关。玉瑾兮不语，听卿莫说下去。“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玉瑾兮双眼微眯“要他命？”卿莫看着往日的翩翩公子脸上显现出的一抹狠厉，眨眨眼盯着他。玉瑾兮察觉到那双探究的目光，低下头煮茶不语。沉默蔓延在俩人间，卿莫拿起一杯又一杯的茶，不急，等他开口。
最终，当茶叶薄了又薄，茶水淡了又淡，玉瑾兮似是轻叹了一声“我同你说便是，看来，这段日子你查我了。”
卿莫不否认，回洛河安定下之后，她自己一个人常常想玉瑾兮的蹊跷，玉家的确世代做玉，这一代人丁又单薄，传承手艺肯定从小做起，玉瑾兮怎会说自己手艺不精不开店。要么半路出家手艺不精，要么不在意那店。无论哪种，都很蹊跷，而且随意跟自己走了，一年多了也没什么动作，不是他人派来的，为什么跟自己走，也不办什么事情，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出京城有事。之前临行前听他对自己的马轻言，意思是不跟她走过段时日他自己也要走，也就是说他只是要离开京城。一介弱书生，执意离开京城，不得不不让人生惑。查了这么久，总算弥补了一段完整的身世。卿莫不开口，等玉瑾兮自己承认。
玉瑾兮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眼神落在杯壁裂纹上，许久才开口“我是华国皇子，排行第七。”卿莫笑笑，自己和皇室还真有缘。听玉瑾兮继续道“我母妃是原贵妃，封号淑，当年盛极一时的淑贵妃。母族是云氏，是外祖家的嫡次女，外祖朝中势力不小，但一直未掺和夺嫡之争。哪怕母妃生下了我，但母妃同外祖家一样不掺和夺嫡，我们早早说好不争皇位，做个闲散王爷，以后新皇登基了我便将母妃接出来，外祖也准备谁登基便辅佐谁，是个坚定的保皇派。我以为虽生在皇家，但闲云散鹤也是极好的。”
卿莫点点头，皇室中人有这么个心思的还真不多，想想韩望舒，啧啧。
卿莫没插话，玉瑾兮继续道“但外祖家势力过大，不免有人拉拢，也势必拉拢失败，三皇子的母妃刘氏，相信了我不争皇位，却不相信外祖不支持我夺嫡，多次拉拢后以为我与外祖欺人耳目暗中部署，便设计了我母妃，我母妃本是恬静的性子，又不与他人争，被陷害与侍卫通奸，被父皇撞见。父皇大怒，废了母妃。刘氏又陷害我暗自部署私藏私兵，父皇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怒下废了我，母妃知道后在冷宫自刎已明鉴。外祖不夺嫡，也不再保皇，除必要外随波逐流，慢慢隐匿朝中势力。”
玉瑾兮抿了口茶，继续道“我被废后误打误撞遇见了玉氏，认了义父，本打算这么蹉跎一生，但韩望舒回来了，我便急切想外出已避开他。”
玉瑾兮长话短说解释了他的身世。卿莫挑挑眉，道：“你不想报仇？”玉瑾兮怔了一瞬，苦笑道“韩望舒与韩望宁俩兄弟一文一武，颇受父皇赏识，如何报。”
卿莫神色淡淡的“我要出去，你若想报仇，便同我走，若不想，在洛河，养一个你也不是难事。”
玉瑾兮看着卿莫，估计她心中已有计划，只是自己....怎么可能不想报仇，童年笑的文雅，抱着他玩陪着他笑的母妃。一生那么骄傲的母妃，听说在冷宫中被发现时，只有手腕上蔓延的血迹有颜色，周身都苍白着。而自己，连母妃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眼下，报仇机会就在眼前，卿莫的手段定然不差，但俩人如今都是庶民，如何报仇。玉瑾兮神色略有挣扎，卿莫看在眼里，低声笑笑“为何不入仕途？”
玉瑾兮没反应过来，卿莫解释道“若你学武，爬到将军属实不易，但你尚文，若当真有真才实学，一俩年里拿到状元便可入朝为官，皇帝知晓是你后若是不出意外，可能会赦免你，皇帝年岁增高，见到儿孙自然高兴，何况拿到好成绩的是自己儿子。”
玉瑾兮眯着眼睛审视卿莫，卿莫也不避讳让他看，“你早就打算好了带我去？”
卿莫承认“知道你身份后我觉得可以利用。”
玉瑾兮一笑“若我不去呢？”
卿莫拿起旁边的剑挽着剑花“拟造个假身份对我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你都打算好了，问我做甚，你准备便好。”
卿莫没吭声，抚着手中的剑，轻笑“此剑是我师父赠与我的六岁生辰礼，名唤璇玑，多年来我拿着它跟我走了不少地方，见血封喉，比人要可靠的多，玉瑾兮，你懂么？”卿莫按按剑尖，手中软剑被她按成弯曲形状，漫不经心的神色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凛色。
玉瑾兮不恼，心下却略有失望，一年多来都没能让她放下戒心吗。这种威胁暗示着什么他自然清楚“我既然一年前随你来这儿，一年后自然也能随你去任何地方。”
卿莫将软剑盘回腰间，“我们俩三日之内就走。”
卿莫将此事告诉云汉和外婆，外婆拿指尖戳戳她的额头“父母在，不远游！”卿莫笑着不说话。
大长老知道后又塞她一把银票，不许推辞，卿莫苦笑着拿上。
晚上卿莫已收拾好了行李，有人进到院中，对着堂屋盈盈下拜，“少宫主！”卿莫闻言出来，看着院中的朱橘，眼神示意她说，朱橘起身道“听闻您要出去，属下虽学艺不精，也想陪着您。”
卿莫踏出房门，坐在石凳上，“好好说话，别属下属下的，你这话怎么说？”
朱橘有些紧张“我娘自打年少时便陪着祭祀大人走东走西，我却连少宫主游历多年都未能陪伴。”
卿莫怔了怔，的确，大长老朱丹年少就随母亲走南闯北，后来继位后偶尔出谷也陪同，但朱橘除了幼时一起玩，的确接触不多。但她武功不怎么高，出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朱橘看出了卿莫的顾虑赶紧补充道“我武艺虽不精，自保却还是没问题，实在不行我端茶倒水也可以，在外面少宫主都每个婢女侯着不方便。”
卿莫皱了皱秀眉，的确，作为下代大长老，朱橘武功也不低，自保不是问题。如此以来带上也没什么，这次出去也不是什么事，多半待在京城。略一沉思，在朱橘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中轻点头。“你且去安顿，代我告知长老。”
朱橘忙应下，转身走了。玉瑾兮探出头来“带个小姑娘方便么。”卿莫打发玉瑾兮去拿铁观音来才开口“朱橘同我一般大，未来大长老本就该跟着少宫主，你可别了，遇上事儿她比你顶用。”
玉瑾兮撇撇嘴给她泡好茶“最近怎得又开始喝铁观音。”
卿莫右手执茶碗，左手拿着盖子在碗沿刮的匡匡做响，热气弥漫了卿莫的脸，糊住那双勾人的眸，叫人看不真切，低头抿了口茶，又将茶盏置于桌上，伴随茶盖打在茶盖上“叮”的一声，卿莫才微笑着抬头道“人总该变变。”
玉瑾兮笑着不否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