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莫神色一晦,又连着检查了几具,沉思着脸色起身,缓缓擦手,点点头道:“先回府。”又对阿安道:“去马车上拿个火折子来,将这些尸体烧了。”
阿安依言踏树枝飞跃而去,朱橘上前来,面色有些白。是了,她自小养在洛溪河,哪见过这场景,想拍拍她的背,又想起自己手脏,便拿胳肘碰碰她以示安慰:“没事昂。”
“是属下没用,让少宫主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抗下这些。”朱橘委屈巴巴的,但目光坚定,为了卿莫。
卿莫一怔,转瞬笑的开怀:“傻丫头乱想什么呢。”又拿手肘碰碰她,轻佻的扬眉。
“回府?”萧辰负手走过来,看这泪眼汪汪的小姑娘和她的少宫主道。
四人打道回府。
团扇难消酷暑,惹的卿莫手也懒得抬,索性扇子也不摇了,撩起一条细缝瞧着外头。
阴天的云压低了天空的高度,长安的热闹不减,灰朴的瓦檐配着褪色的古墙,昭示这多朝京城的历史。
卿莫瞧着这天子脚下的百姓,商贩者,开坊者,集市着,嬉闹者不绝如缕。
贫瘠者之困,富豪者之狂,都为这城中添一抹颜色,却不能撼动它分毫,人之于天地万物,却真蝼蚁也。
她不回头,瞧着外面的热闹,眼里染着笑意:“这五月之季,梅槐该开了罢。”撂下帘子又拿起那柄青蓝边绣雀鸟啄食团扇挥着:“我可记得,宫里的刘妃娘娘倒是爱梅槐的紧,等闲时日去瞧瞧赏赏,也足了我这眼福。”
萧辰反应过来:“自然是到开的时节了,听闻刘妃娘娘后殿园子里,倒是植了小半亩田,怎得又欢喜这梅槐了?”
“菡萏泥连萼,玫瑰刺绕枝。”卿莫瞥了他一眼。
萧辰突然想起某人那句“我是人间富贵花,漂亮的我都喜欢。”莞尔笑笑没接话。
卿莫继续道:“这世间花种众多,若让我独独钟爱一个,我是不能的,再者,怎能将皆美极之物去恶俗比较。”
话末顿了顿,缓缓靠在靠枕上,拿未受伤的右臂撑起额头,眼里漫上浅浅一层落寞,薄薄一层茫然,淡淡一层忧郁,良久才将停了许久的扇子再挥起来:“但我若要一个人,却只要那一个罢了。”语气也淡淡的,不知说给萧辰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又或者,在告诉其他人罢。幸好夏日风少,不然要被吹去散的叫人听不见。
朱橘自打上车不久就扣着帷帽去了甲板,说是马车里闷的人不宁,她是个跳脱不畏热的,坐在外面便坐在外面吧。
这闷人的马车里便只留了萧辰与卿莫对坐无言。
萧辰看着她,就那么看着,像是要望眼欲穿,像是要看穿秋水。可卿莫是一口潭,面上有鱼儿浮游过惊起涟漪,里处却是波澜不惊。
卿莫没有一如往常的对上那双凤眼,掩着额头垂着首不知在想什么。
萧辰自顾自答着卿莫的话:“只要有眼有心知,自然晓得如何比较。”
卿莫半晌才回了句:“明日若无雨,便进宫罢。”说着重重得摊在榻后的马车壁上。
“怀疑刘妃?”萧辰瞧出她又敛了情绪,又要开始搞事业,也不再探究,开始与她讨论。
卿莫轻轻嗤了声:“和她绝脱不了干系。”还需要怀疑?顺手端起小杯绿茶,呷了半口,悠悠咽下:“知己知彼。”
马车缓缓驶入内城,人烟少了许多,古朴的矮墙与贫民窟,热闹的集市与欢喜悲愁,都落在车后。内城多为天家贵胄,恩宠卿家,青石板院墙垒起的世界隔绝与外的世俗,这墙里,只有尔虞我诈罢了。
路也平坦了,卿莫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身姿颠簸起伏少了,缓缓垂下眼帘养神。
“睡了?”朱橘打帘进来瞧见卿莫,以口型轻声问萧辰。
萧辰晗首以示肯定。
一路再无言。
后宫――
韩望舒在府里用过午膳后被景仁帝召进宫商量事宜,出了御书房后想起许久未与刘妃请安,便掉头去了刘妃的禄寿宫。
进了门,候在殿外的婢女进去通传,片刻迎了她进去。
“儿臣请母妃安。”韩望舒对着坐在八仙桌前修花枝的刘妃行了礼。
刘妃搁下金柄剪刀,动作轻缓,慢慢回过身对着韩望舒,淡笑道:“我儿请起。”刘妃在宫里也是位人物,这后宫老人本就不多了,包括惠妃在内的高位妃嫔几乎都逾四十有余,也都熄了争宠的心,只有刘妃,四十多岁保养得到,皇上每月也是至少过来几次的,倒颇有给皇后定醒安寝的意味。
连生俩子,年逾四十,把持后宫,尔虞我诈,种种操劳都没能让这久居禄寿宫的刘氏衰败。多年的宫墙给这位大家闺秀染上更恬淡的气质,此时的她正与幺子对坐饮茶。
拔下护甲置在一旁,取一陶罐打开,拨少许茶叶入紫砂壶,盖上盖子。“云儿,端些糖渍樱桃来,还有前些日子送来的荔枝一并拿来。”刘妃手上动作不停,吩咐着婢女。
伺候在身侧的宫女低低应了一声便下去。
“如何?”刘妃看着韩望舒小酌一口清茶,笑着问。
韩望舒执着与壶同套的紫砂杯应声:“母妃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儿臣口拙,这茶莫不是蒙顶上清峰?”倒不是韩望舒吹嘘,但像刘妃这样的大家闺秀,泡得一手好茶艺再正常不过。只是刘妃沉淀后宫多年,渐渐平淡下来,寻思些插花做茶的文雅作为,一日一日的,这茶艺确是是精道。连父皇也道,母妃茶艺便是京中茶艺师父,也是比不上的。
刘妃笑着点点头。
“这蒙顶仙茶儿臣今年一两都未见,父皇倒是尽数送到母妃这儿来了?”韩望舒打趣调侃。
“尽与母妃说笑,前些日子母妃收拾收拾了小库房,不知是谁送来的贺礼罢,有一罐蒙顶仙茶,大抵是密封得道,本宫试了试,与新茶一般无二,这才拿出来了。母妃老了,这么好的茶也忘了舍得蒙灰。”刘妃又续了半杯茶道。
一双芊芊素手手捧青花瓷盘横在韩望舒面前。盘里盛着一碟垒起冒尖的樱桃,冰镇过的水珠挂在糖浸过的果实上,颗颗饱满,像极了眼前这位端盘的人儿。
她丹唇轻启:“娘娘,王爷,果子来了。”说着又捧上一碟荔枝。
这人儿很漂亮,身姿修长,长相通透,不足的便是耳垂眉眼见有些眼熟,但又让韩望舒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