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瓷器破碎的声音唤回了韩望舒的探究。只见本在刘妃手里握着的茶盏,不知为何被甩了出去,砸在那婢女脚下。
为宫里敬供的茶杯烧制的薄而通透,掷地瞬间破碎,溅起的碎片扬起又重重的砸回地面。
刘妃并未解气,端起刚刚为自己和韩望舒泡茶的紫砂壶也扔了去,砸到婢女云儿的肩上,又坠落在上好的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云儿没有躲避,直直的跪下来。
韩望舒也没有明白她又哪里惹到了母妃,只是这云儿与母妃的关系却当真扑朔迷离。
十年前,韩望舒约莫十岁时云儿母妃被带回来,那日母妃出宫去二哥府邸,回来的路上瞧见仅仅十三四来岁的云儿沿街乞讨,马车里的母妃正巧瞧见,本来刘妃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瞧见那时的云儿,却不依不饶下了车。
在外本是不便透露身份的,母妃那日却像疯了似丝毫不顾形象的蹲在年幼的云儿面前好久,韩望舒也瞧着她。看见母亲毫不顾及的抚着她脏兮兮的脸,颤着声音道:“你要和我走吗?”
云儿便被带回宫,她本来便没了双亲,无姊妹兄弟,这进宫也进的孑然一身。
她原来叫什么已经没人计较了,在她洗干净拾掇完谢恩时,刘妃便赐了这个名字。
韩望舒还记得赐名前,母妃从高位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低头在云儿的眼睛上抚弄,眼里是看自己时也少有的柔情,说:“这双眼睛,可真是生的漂亮。”
云儿诚惶诚恐的下跪,被刘妃拉住,好久才道:“你以后便跟在本宫身边,就叫云儿吧。”
自此,禄寿宫主位刘氏的贴身婢女,便成了这来路不明的“云儿”。
起初,韩望舒以为母妃是喜欢这云儿的,后来慢慢发现不是,向来端庄优雅的母妃,在云儿面前像是换了个人,动辄打骂,严重时便随手拿了手边的物品乱扔,最严重一次扔了剪刀,砸在云儿耳垂前,划伤了耳垂下至侧脸,至今留着印子,自此,云儿出了禄寿宫便带着薄面纱,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
韩望舒便认为母妃不喜欢云儿,慢慢发现,也不是这样。
刘妃对云儿很大方,好东西经常给云儿也有一份,前几年家宴,只有景仁帝,刘妃及兄弟二人在场,晚上景仁帝赏了几匹上好的锦缎给刘妃,云儿站着一旁给她倒茶,刘妃突然道:“云儿也挑一匹。”
云儿没有诚惶诚恐,只是跪下道了声不敢,倒颇有碍于景仁帝面子的意味。云妃笑意满满:“本宫替你挑。”
倒是果真挑了批灰青色的料子给她,整整一批,尽相给了云儿。
韩望舒愣了,景仁帝也怔了。皇帝打量着这婢女,提出“长相倒是可人,不如给朕做个贵人?”
刘妃是不善妒的,把持后宫多年,选秀从不落下,外省献来的瘦马也会挑挑给皇帝留几个。但那日温婉的刘妃却突然冷冽起来,护住云儿,厉声拒绝了皇帝。
皇帝本是随口一提,哪料刘妃突然跋扈起来,当着下人撂了他一国之君的面子,也呕气起来,非要立这个贵人,隔天还给禄寿宫送来了封号,让给云儿挑个。
刘妃便在禄寿宫大殿前终日跪着,用膳睡觉饮茶倒是没间断,但闲余时间便那么跪着,一月有余,深秋跪到了初冬,迎来第一场雪时,景仁帝妥协了,道禄寿宫,瞧见雪地里的刘妃,再无话言,也再不提收云儿入后宫之事。
再后来,云儿偶尔冲撞了人,刘妃也是不明真相的护短,若只冲撞了,小小苛责对方也罢了,若对云儿有什么动作或言语,刘妃总要敲打他人一番。
有一太监瞧云儿生的貌美起了对食的歹念,不时骚扰云儿,被刘妃知道后丢到辛者库,当着云儿的面腰斩了。
没寻理由,皇帝偶然问起,被刘妃轻飘飘一句:“骚扰云儿。”便再没问,谁都可以不晓得这云儿,景仁帝却最清楚。
韩望舒也搞不清这云儿与母妃的关系,但云儿多年来忠心耿耿,对母妃打骂也毫无怨言,除了救命外,也瞧得出刘妃待她好,也是极好的。
正如此时韩望舒搞不清楚云儿又哪里触了母妃的霉头,他敬爱的母妃也很快为他解了惑。
刘妃走到云儿面前,摁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那俊俏的脸儿,以及那道浅浅的疤痕,她从不对云儿脸下手的,伤了这脸儿,自己也心疼,那日扔剪刀是情急,她瞧云儿与人换班出宫采购,气坏了,她待这小丫头这么好,要跑吗?
扔了剪刀自己也后悔,青太医来瞧,也落了个印子。
刘妃目光从那印子上挪开,嘴上不停歇:“眼睛瞅哪儿呢?瞥王爷做什么,小蹄子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勾引人?”
话说的难听,韩望舒一个男子也听不下去,起身制止母妃行为,刘妃不理她,继续呵斥着跪在地上的云儿。
云儿低头听着刘妃呵斥,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正儿八经罚她,云妃却是一次也没有,说话难听些罢了,哪里比得上乞讨那几年。
刘妃瞧这低眉顺目的大姑娘,突然没了兴致,捏起她的下颚,云儿被迫抬头直视刘妃的眼睛,听刘妃道:“你不是挺能耐么,怎么这么乖。”
云儿经常听刘妃这么说她,自己一直任她打骂,实在不知道这句能耐出自何处。
刘妃失了兴致,甩开她的脸,退了俩步,不耐烦的挥手:“你下去吧。”
云儿退步出去,不一会拿着扫帚进来扫茶盏碎片,又被刘妃呵斥住:“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
末了又小声道:“莫伤了手。”
云儿也不同她犟,换了个人扫了碎片。
韩望舒倒是第一次听着言论,趁四下无人,也为打破这一时满室静谧的尴尬,打趣:“云儿不是下人啊?”
韩望舒早就看在眼里,母妃对待云儿从来不是下人,但听母妃自个儿说又是另一回事了,但却刘妃道:“她是下人,她不是。”
韩望舒没能理解这她是谁?她又是谁?只瞧着母妃透过木窗瞧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的背影,满身孤寂,竟一瞬觉得,从未了解过深居高位多年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