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换了别人,那么在看到这一切之后,准定立马打道回府。只是这一次遇到了苏放,一个天生就具有某种挑战不可能事物之本性,并把这种本性深植在灵魂深处的人。他当然也能感觉出危险,不过在更多的时候却是一种以往无前的坚定。他仔细观察了半天,开始着手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双脚上用绳子打一些防滑死结,膝盖以及周身凡是可以利用的关节都用多余衣物撕成的碎布条捆个结实,嘴里咬着短剑,包袱牢固地捆在胸前,便像一只壁虎一样,稳稳地走出了一步,两步,三步,慢慢地与那些陡峭的山壁融为一体。
他每走一步都会无比细心地用前脚确定稳当,才把整个身体挪过去,遇到实在过于光滑的崖壁,就用嘴里的短剑凿出一些浅口。有几次还遇到了跌落碎石,脑袋上因为躲闪不及时,留下了不少伤口,四肢关节处也因为过分的使用,而使那些暴露出来的皮肤,遭受了太多磨损,以致不停向外面渗血。而那把短剑也因为太过疲劳的缘故,已经弯向了一边。实在没有力气的时候,他便找一块结实一点的地方停下来补充食物,休息整顿。
这种情形从第一天早上开始,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一直到第三天早晨,他才在一片朝阳中出现在了那段绝路最后一段的山道,而等他终于安全落地,整个人却因为虚脱便瘫坐在一片长满针茅草的山坡上。阳光热烈得直使他只能眯眼,稍微喘息一阵,再微微抬头一看,那些绿油油的针茅草,一大片一大片随风左右摇摆,产生阵阵飒飒风声一直传向远方,而在那视野的尽头,那远处山谷形成的道路上,他看到,一大群神情沮丧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带着自己的狗,小孩,牵着自家的羊或别的什么,用三角独轮车推着一车的行礼,一直低头往前走,而路边全是些篝火早饭留下的燃烧痕迹,有的还冒着白烟。
等他一走近,才明白全是向南边逃难的难民,那些人组成的长长队伍,一直延伸到山的另外一边。原来战火已经点燃了整个边境。
他虽然已经来到了世梁国境内,但眼下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敢休息,就沿路找人打听战况,一直沿着队伍相反的方向前进。沿途所有的村庄都已经成了瓦砾和砖头的乱石堆砌,被打败了的逃兵像土匪一样挨家挨户欺负那些手无寸铁晚一步逃走的老百姓。小孩子的哭声和妇女的尖叫混合着滚滚黑烟在风中萦绕一阵之后就随风飘散,剩下的就是死一般的沉寂。如此凄凉的情景实在过于伤感,险些让他本就愁眉苦脸的脸,没有保留将来再度眉开眼笑的余地。
他就这样一直走。有的人说,途岳城已经失守,王将军带着残余部队,逃回国都去了。又有人说,王阳将军只是暂时失利,正在国都方向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反击。还有人说亲眼看到将军已经战死,分不出真假。
苏放听一阵走一阵,有时候也会出于善心把自己的食物分给那些颠沛流离的难民,有的时候也会遇到一些非常正规的土匪半路抢劫,而更多的时候就只能装扮成乞丐蒙混过那些检查过于严格的关卡岗哨,终于在一个灰头土脸的日子逃到了世梁国都世梁城外,在和几个乞丐高高兴兴地跑上一座山岗的时候,却看到了如下情景。
他们顶头上不远的天空,此刻正慢慢移动着一艘偌大的浮空战船,那船迎风挂着风帆,船地下不断有复杂铭文闪烁着耀眼的绿光,船身两边开着无数小门,一些身上绑着翅膀的家伙,如马蜂一样成群结队地向世梁城飞去。城里面大火四起,那些原本波澜壮阔的宫殿角楼,早已不复原有的富丽堂皇,到处浓烟滚滚,里面的人一看见有人飞近,便有无数火球向上飞射,那些被射中的蜂人,就像被火把烧中了翅膀的苍蝇一样,急速地向地面带着火光坠落,其中有人生擒,便被周围一拥而上的敌国士兵刺得不能再死。
城外,漫无边际的大地上,两方数以万计的人互相交织一起,翻滚的旌旗蔽天盖地,擂鼓呐喊助威声音响彻云霄。战马嘶吼,伴随着那些骑兵来回冲刺践踏,一阵冲杀,引起烟尘滚滚,尘埃落地之后,留下的尽是些甲胄和尸体的残缺不全。其中一些,腹部被长枪钉在了地上未能死透的人,努力地想要拔出枪来,却在中途断了气。另外一些,想要逃命的人,在奔跑中挨了一箭,跑了一半便跪了下去。而更多的,则是被城墙上那些加持了道纹的抛石器抛出的巨石砸中,血肉横飞中一片一片地倒下,死得不能再死。
双方激战了一整天,最后在天色渐渐昏黑中,才各自收了阵势,那些没能带走的弥漫硝烟只能和夕阳一起把这片广阔的大地染成了血色,供那些盘旋在天空中的秃鹫慢慢把玩。
苏放在那高高山岗上看到的这一切,除了给他带来深深震撼的同时,就这样,以一种他并未察觉到的方式影响着他往后的人生选择,每当他的同伴问他人生目标是什么的时候,他都会笑着说想要拯救天下苍生,却被一度看成了玩笑,可又有谁能想到,他竟然说的是真的。
他和那些乞丐目睹的这一场大战,也促使他进城的计划落空。索性也就跟着一只向东的难民队伍一起逃难。而就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五天,世梁城终于在李胜的重重包围下,破了城。那世梁国主和一干大臣家眷侥幸在大将军王阳的奋勇下突了围,然后一路狼狈地也向东逃窜,目的地只有一个,东边的军事重镇苍云,苏放只是比他们稍早到了一天,接着便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原来,南平国南平王南豫章也带着数万军队正向世梁而来,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眼看着苍云城就要封关,苏放也只得随着难民继续逃命,眼下想要过世梁国和南平国之间的隘口已是不大可能,他一时半会儿没有主意,就跟着那些难民一直走,直到有一天他挤在难民堆里面在一条河边洗脸,一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摇了摇头,起先以为是看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