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人的一生,都存在某些转折。有的人在年轻的时候貌美如花,却气不过年迈时的人老珠黄。有的人在得意的时候春风万里,失意之时却又秋风萧瑟。又有的人出生时金枝玉叶,笑逐颜开,死去间只得一贫如洗,眉头永皱。
但眼前这人似乎给了苏放另外一种感觉。虽说当初那紧箍毡帽变成如今的蓬头垢面,垂襟长褂变成了蔽衣烂履,脸上的棱角也重新显露,十根手指头上的宝石戒指已然不知道去向。虽说这一切都表明,眼前这人似乎在这段和他分别不短的日子一定有过很不平凡遭遇,以至于在那人把脸凑到水里洗净,以另外一种形象看着苏放时,竟然还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种似乎不把眼前的处境看在眼里的微笑,那种看见老熟人的微笑,那种有所希冀的微笑。
楞了片刻,对方率先开口。苏放我们又见面了。
是呀,范贤,我们又见面了。苏放回道。
两人同时看着对方,大笑起来,如此苍伤的处境却能够过得快哉,引得旁边的那些难民以为出了失心疯子,纷纷走开,只余下俩人。眼看在这乱世能够碰到一起,怎么说也是一种缘分,于是又找了个僻静地方攀谈起来,这前前后后的一切终于才浮出了水面。
苏放先问起了当初那场擂台赛的结果如何。
范贤告诉他。是他故意输给的那个老头赢了最后一场,想不到还真是个厉害人物,比赛打得天翻地覆,那老头把对方打了个半死不活,比试高台都塌了一半,之后的比赛也就吹了。比试就此终止,老头赢了,可是没等范贤上台颁奖,那老头就已经不知道去向。那面具三兄弟,最后残的残,伤的伤,恐怕这辈子算是完了。不要命昏迷了半天就醒了过来,打听了苏放的行动也走了。菜三刀和张铁拳真地在翡翠楼里大醉了三天,最后范贤去找,未曾寻到也不知道去向。
苏放又问起范贤为何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范贤自叙。原来那范贤也是南平国人,早年四处做生意,到丞周国不满三五年,就发了一比还算过得去的小财。正值大有可为,准备把南平国内的家眷都接到丞周国去,在一个朝廷当官的好友手里先一步打听到丞周国准备撕毁协约挑起战争,却不想又在这个时候接到南平国母上病危的消息,他因此想方设法准备收买一些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保护自己回家探望,顺便把母上连带家眷一起都接回丞周国永享安乐,因此才弄出了擂台比试这一出。
后面的内容苏放已经知道了比试的部分,只是他走了之后,范贤勉强拼凑起了一干人。刚开始,虽然因为报酬丰厚答应安全护送范贤回去,在丞周国一带一帆风顺,等到了世梁国,却碰巧遇到了两方开战。别人以为他们那群人是敌国密探,一路追杀,后来又接二连三地遭遇土匪打劫,那些原本誓死保护他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都离他而去,走的时候还不望把他的钱财搜刮得一干二净。他硬是凭借一定要回到南平国去看望母上大人最后一眼的求生意志,沿路上和那些乞丐一起抢讨,靠吃着别人的施舍才侥幸不死走到如今的地步。他沿途跋涉,随后就混到一群流民当中一起逃难,一路上兜兜转转,直到今天,在这里正好遇到了苏放。
因此从某些方面来说,苏放对范贤如今的遭遇负有一定的责任,不仅仅是因为他当初打擂台搅局,最后却做了甩手掌柜的缘故。当初如果他能够让那三兄弟顺其自然地赢了比赛,那么凭那三兄弟的处境,一定会跟着范贤好好干。可事到如今,他苏放虽然在一些道义行动上做了正确的选择,可这世界上某些事情却不能单单用道德的眼光加以衡量,事后想起来,也许当初自己的行为真的欠缺考量。更何况这个范贤还送过给他救急的银两,如今还躺在怀里。他俩现在的目标相同,所以从更广阔一点的意义上说,他俩是一路人。
因此,没等范贤讲完,苏放就在心里面打定主意,他准备接下来担负起帮助范贤回去的任务,并不是因为那些身外之物,而是要弥补一下当初的错误。他在心里面发誓,并且用上自己身家性命的诅咒,这就是他对他的承诺。等范贤一讲完,苏放便把决定告诉他,那范贤一时哭得像个泪人。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早上开始,俩人便挤在难民队伍里面相互照应。
两人形影不离。可接下去的困难并不会比两人分开的时候更少,眼下东边的战势刚起,西边的战势也将近,从隘口回去的打算已然没有希望。因此两人又沿路分头打听消息,到处询问是否有人知道回南平国可有其他的路能走,可没有任何收获。两国之间除了那座正处在战争边缘的边关要道,其余的全是些万丈雪峰千尺深渊,如何能有其他的路?一时间也没有主意。
两人跟着那些难民一直向南又走了些日子,源源不断的难民,终于传来了北边战事的消息,三方之间各有胜负,战势开始胶着,却都没有停手的意思,只怕一时间难以有什么结果,可眼看到了秋天,冬季将近,如果一直等下去,怕是就要拖到来年。
就在两人无计可施,愁眉苦脸的时候,那范贤无可奈何,终于从靴子里面抖出来一件东西,叫苏放捡起来看看。苏放疑惑不解,捡起那东西就找个没人的地方铺展开来,一张和他身上那不一样的地图,慢慢地展现在了两人的眼前。只是这张地图过于辽阔,无数国家的名字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很多不同的地方,南岛十八国,西漠千山飞阙,可不单单只是列举了南平三国的地理位置,那三国被画在了右上角,其余的部分向西,再向南伸展出了无数地名,而就在世梁国和南平国都接壤的南边部分,赫然地写着南疆鬼泽,万里鬼蜮,八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