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江距临阳城有百余里路,陆襄三人御风上岸,径直往西南而去,未牌时分进了临阳城,此城属于往来贸易集散之地,虽不比锦都,也是热闹繁盛。
三人的衣裳都淋雨淋得湿透,先到成衣铺子置办了衣裳,再寻了家上好的客栈,各自拾掇一番,陆襄换了身淡黄轻衫,酒葫芦还是挂在腰间,又把望舒伞斜挎背上,出房门,见苏公子一身雪白的轻袍缓带,更显丰神俊朗,而北堂风仍穿一身青衫子,竹簪子束发,半点没有富人气派。
三人用过午膳,径直来到城东街巷里,远远一座大宅院门,陆襄心里骂了一句:呸,老东西,走到哪,哪儿就有宅院。三人越墙进院,陆襄没有藏匿气息的本事,全仗苏公子使用一招“暗影”替她收息敛声,以不致被人察觉。
三人伏在墙后,探查院内动静,在前院里只见有狐狸看守,便悄悄往后院去,绕进一片园林,忽见白秋雪提着食盒走近,三人立即隐进花草丛中,忽听有声音叫道:“四姐。”一个垂髫女童跟了上来。
白秋雪定了脚步,那女童道:“虞谷主遣人回了信。”说着递上一封书信。白秋雪接过信当下拆开,看完笑了笑,道:“吩咐下去,明早动身去无情谷。”女童道:“是。”便退下。
苏公子轻声道:“把那封信复制一份来。”北堂风道:“还用你说。”微微摆袖,刮起一阵风,将白秋雪手中信笺吹飞,捎到三人藏匿的花丛上,北堂风稍稍一触摸,三人便立即闪身掠开,躲到另一处花丛后,北堂风手中已有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信,陆襄大是奇异:“这是什么功夫?”
白秋雪捡起信笺,并未察觉异样,径自往园林深处去了。北堂风道:“跟你说了你也学不来。”展开信,只见信上写到:无情谷,说一不二。落款是“虞寞”二字。
三人看的不明所以,陆襄道:“没看明白,总之魔头是要去无情谷的。”苏公子道:“嗯,无情谷还远的很,咱们先去将他擒下。”便举步往后院去,曲曲折折的绕出园林,见前方有一栋大屋,屋檐下坐着个白金裘衣的男子。
三人立即闪到林中隐身,放眼瞧去,只见那男子容貌神俊,脸上无一点血色,被阳光一照,白得如透明一般,这不是九尾狐还是谁?一篮食盒几盘点心摆在旁边,这些吃食他丝毫未动,只看着膝上瑶琴兀自发呆。
陆襄凝望着他,不知为何觉得眼前他这样子,隐隐地让人心疼。北堂风低声道:“老狐狸不好对付,我引他注意,你趁机擒他。”便要上前,这时听见一声柔和的琴音,他不由自主的止住不动,望着九尾狐。
只见九尾狐理弦调韵,捻弦起奏,古琴之音悠悠起扬,琴音松沉而旷远,飘渺而悠扬,陆襄三人立时被琴音所陶醉,便伏在林中静静聆听,曲子奏到第三句,斗然之间,周围一切尽皆消失,眼前变成一片青翠山谷。
三人相顾愕然,都大感奇怪,苏公子立即凝神戒备,轻声道:“事有古怪,只怕是幻术。”陆襄知道幻术可迷惑心智,使人产生幻觉,也即凝神定气。北堂风道:“封闭听觉,别听他这魔音。”苏陆二人照做,可周围仍是涧谷山间的景象,封闭听觉并未能将幻术破解。
三人正讶异之间,忽见九尾狐坐在了梅花树下,三人更觉诧异,不知这是何等怪事,但情不自禁的放开了听觉,耳中又即传入柔和婉转的琴音,随着琴乐,从山林中飞来无数鸟雀,或停在他身上,或踏在枝头,或绕着飞舞翱翔,与琴音相互和唱,百鸟与琴音共鸣,似在一问一答,甚是悦耳动听。
陆襄三人自知危机未解,却忍不住为这奇景惊叹,都不忍破坏这副景象,静静的聆听观赏,他们性情洒脱不拘,在大感兴致的事物面前,什么凶险危境,都已抛诸脑后。
曲子奏完中段,琴弦发出铮铮之音,百鸟振翅齐散,奏入曲子下阕,琴韵陡转高昂,九尾狐已坐在瀑布下岩石上,琴音宽大和澹,瀑布之声竟如低韵,相与伴奏,连绵不绝,更增抑扬顿挫之意,曲子越往后阙,琴音越渐高亢,巍峨如千仞高山,涛涛似万倾江河,只听三人得胸中满怀豪迈气概。
突然一个变奏,传出了凄美的高音,曲调转而孤高岑寂,瀑布水声已悄然无息,唯有琴音独吟。九尾狐忽然坐在了莲叶之中,他身前多了一个白衣少年的背影,只听那少年说道:“这剑只有三斤,你拔不起来么?”琴音戛然而止,东南西北的幻象尽皆消失,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那裘衣男子,独坐在屋檐之下。
忽听啪嗒的一声,一滴眼泪落在陆襄手上,她恍然惊觉,连忙擦去脸上泪痕,她不知为何感动。九尾狐弹奏的是一曲《国风》中的《考磐》:考磐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这首隐士之歌,讲的是硕人在水湄山间,胸襟宽广,远离浊世,又使浊世敬仰。这曲子里演奏的是正他的尊师李琅玉。
北堂风怔了一怔,笑道:“想不到老狐狸还有这等本事。”他与苏公子皆想,方才的幻术精妙绝伦,一时未想到破解之法,倘若九尾狐以此幻术动起手来,恐怕难以招架。
他们哪里知道,方才的幻象全是因九尾狐膝上瑶琴而致。那琴名为“太古”,以大椿为材锻造琴身,琴弦以用千年天蚕蚕丝,琴音变换无方,推予天地之真气,可通万物之化境。
九尾狐为铸此琴费尽心血,对其爱不忍释,出门必要随身携带,且从不示人,今日琴韵生幻,旁人从不曾得见,都只将其错认成幻术之事。
忽听九尾狐轻轻咳嗽起来,北堂风道:“好时机。”便身影一晃,风一般抢身出去,朗声道:“老狐狸,小曲儿弹得不错,快赶上妙音坊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