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三人随贤王府的侍女来到设宴之处,拓跋贤位居高堂,笑意盈盈。
慕容简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在座的大多是北境中人,并不识得他们三人。席间各自饮酒,除了私下间的窃窃私语,并无交流。
拓跋贤是北境侯王,地位极高,不仅今日到场的修行人中,高手众多,而且北境之中王权富贵之辈,也悉数到此。众人正饮酒赏乐,歌女曼妙身姿婀娜于舞台之上,看得众人陶醉不已。
一曲舞罢,拓跋贤走上前去,左手执杯,右手挥袖示意,众歌女退去。众人看到贤王有话要说,也停下手中酒杯。
拓跋贤略带微笑,道:“今日承蒙诸位赏光,小王不胜荣幸。余自二十岁起,统地为王四十年,虽未建业,但也不负百姓。今日年过甲子,未免心生诸多怅惘,年少不称意,暮年无功勋,每每怀念祖上,皆深感蒙羞。”
拓跋贤未说完,下面就有人道:“贤王治地多年,辖地为民安居,为官和乐,不可谓无功勋,贤王何必自轻?”
拓跋贤听到此言,正声道:“这些都是职务分内之事,怎敢遑论功勋。为王者,就算不能流芳后世、比肩太祖,也应当另图他业,宁为峻山险虎,不作池底游龙。”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风七、慕容简、红舒三人面面相觑,拓跋兴古继任北境王不久,拓跋贤就面向北境众人,发此惊世骇俗之言,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此时的情况,对风七三人极为不利,拓跋贤召集的北境高手,大多已归附王权。如果这时,拓跋贤再提之前相助北极宫的事,慕容简将不好应对。
直接拒绝恐怕会引起众人的不满,如果动起手来,就算北极宫兴师问罪,拓跋贤也可以直接将责任推给这些人。而另一方面,要让北极宫趋附王权,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而就在慕容简心有为难之时,风七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从远处走了过来,来人正是北境王拓跋兴古,道才也跟在身后。风七低声对慕容简道:“北境王已经到了,道才也在。”
慕容简:“拓跋贤是其王叔,理应到此。”
风七:“这二人都见过我,为了避免让他们借此发难,我先回避,你们务必小心,如有异动,不用管我,自行御剑离去。”
红舒:“你避往何处?”
风七:“师姐放心,我已早有打算。”
风七压低身形,周围的人也全不认识这个陌生面孔,风七辗转离开此处,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看到北境王亲临,拓跋贤虽是王叔,但也要尊君臣之礼,立即向前:“恭迎王上,吾王亲临,实在受宠若惊。”
拓跋兴古:“你我叔侄之份,今日又是你一甲子的寿辰,繁文缛节皆免了吧。王叔还请继续上座,我坐一旁即可。”
道才跟在北境王身边,也坐在了尊贵之位,坐高望远,宾客百人皆看在眼中。慕容简与红舒二人,虽然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但此时此刻,也难以隐去行踪。
道才看到他们北极宫的服饰,就马上知道了他们二人的身份,低声在北境王身边耳语道:“北极宫今日明明来了四个,现在却只看见两人,这其中怕有蹊跷。”
拓跋兴古放下酒杯,收起了对前来阿谀之人的笑容,道:“去查清楚另外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今日之事事关重要,万不可节外生枝!必要之时,可以杀之。”
道才:“属下明白!”说完,望了望端坐的慕容简二人,起身离去。
道才是北境王心腹之人,道才离开时,有几个北境王的贴身侍卫,也跟随道才悄悄离开。道才来到之前风七他们呆过的地方,询问此处的下人,之前可有什么异常,不过并没有问出什么结果。
且不说清柯离开时,御剑而飞,倏忽间就已不见踪影。当时在此地的修行人不在少数,尽数都是王府贵客,作为王府最没地位的下人,自然不敢过问他们的事,各自都退的远远的。
在尚未确认风七和清柯是否已经离开王府的情况下,道才吩咐下去,彻底搜查王府,定要找出那不愿露面的客人。众人得到命令,逐一离开,只剩道才只身一人,还留在原地。
就在道才就要转身离去之时,庭院的某处突然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刻意发出。道才闻之也吓了一跳,摸了摸手上的墨离,小心说道:“何人在此,速速露面。”周围寂静无声,完全不见有什么认得踪影。
道才又说道:“北极宫乃中原名门,没想到也喜欢玩这种把戏,今日贤王盛情相邀,你们不敢光明磊落相见,与邪道小人有何区别?”
话说完,周围还是寂静的有违常理,连风声都细不可闻,仿佛这方天地,已隔绝世外,不在人间。道才大惊:“糟了,中计!”
随即拔腿要走,可刚刚没走几步,就被一面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左右无门,道才祭出墨离,幼龙之力冲击在了无形壁垒之上,爆发出一阵碎裂之声。随后,面前的屏障就应声消失。道才正要离开,突感身后剑寒刺骨,心中一惊,双足一沉,护身罡气环绕四周,突然袭至的剑气被罡气阻隔,剑势渐消。
道才转身望去,不远处正站着一人,此人身着北极宫的衣服,正是他要找的人。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此人还是他的旧识,道才大惊:“是你!”
风七右手斜提软剑,左手负于身后,笑着说:“道才兄,好久不见。”
道才冷笑:“你我之间,有这么好的交情吗?”
风七:“你若愿意交个朋友,风七如何不能以兄相称?”
道才:“我恐怕没有这个福气了,不然,你在此设阵以待,难道是为了和我称兄道弟吗?”
风七:“先礼后兵正是是我北极宫待客之道,设阵是为了防范其他人有所误解,在下只身一人,难免不好应对。”
道才:“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摇身一变,成为了北极宫的弟子。不过以我所知,北极宫弟子阶级严明,你身上的却是低阶弟子才会穿着的衣服。以你之能,如何只是一位低阶弟子。想必,你突然入了北极宫,是另有所图吧?”
风七:“足下当真慧眼如矩,风七佩服。实不相瞒,我入北极宫确实另有所图,正如现在,我引你来此,又何尝不是呢!”
话音刚落,风七猝然发难,一剑轻挑,剑气化作劲风扑面而去。
道才早已戒备多时,一剑袭来,道才右手前探,墨离上亮起幽光,风七剑势被尽数吸收,道才顺势反击,将吸收的剑气全数奉还回去。
而风七却毫不在意,挺身迎去,剑气正击中风七胸膛。道才大惊失色,风七深受一剑,却似毫无伤势,自己的收化反击,此时竟然毫无威力。道才此时方觉双方实力差距过大,自己根本不入对方法眼。
未及反应,风七已来到道才面前,风七嘴间一抹微笑,轻蔑的很。道才后悔已来不及了,右手再催墨离,一股幽暗之力正要涌现,却被风七直接抓住了手腕。风七手上发力,道才法术全数失效,墨离中的龙魂似乎也如临大敌,原本的躁动也烟消云散,宛如一个死物。
道才术法尽破,已毫无还手之力,风七一掌击出,将其击飞数十步。道才跌落在地,却仍然心有不甘,怒极大吼道:“无礼小儿,今日必让你魂飞魄散!”
随后运使法力于右手,口中念念有辞——“四方暮沉,月淡星稀,九幽之下,唯我烛龙”,口诀既出,正待墨离中的幼龙,吞噬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刻的道才,才真正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恐惧,他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至宝墨离早已不见了踪影。
风七站在那里,依旧是从容笑意,不同的是,风七的手上多了一枚发着幽光的戒指,正是墨离。道才叫道:“至宝认主,你得之亦无用。现在立刻还我,不然尊师皇图剑仙必然不会放过你!”
风七摇着头,笑着说:“你现在搬出皇图剑仙,我自然是不敢招惹。既然这样,为了避免被剑仙追杀,我最好的解决方法,难道不是杀人灭口吗?你可知,你刚才并没有完全破坏我设下的隔绝结界,这里发生的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道才惊惧之下,方知失言,假笑道:“在下不过一只王权走狗,杀一个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我,杀了有辱少侠威名。今日你放了我,我绝不告诉师傅今日的事,至于墨离,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好了,嘿嘿。”
面对风七的死亡威胁,道才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全然失去了理智,甚至开始曳尾求饶,实在是难看的很。
看到这样的道才,风七反而皱起了眉头,暗道:“皇图剑仙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风七本来也无意杀之,看到道才竟然向他求饶,一声叹息,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不过今日之事尚未结束,我暂时不能让你离开此地。”
风七看到道才这般模样,也不打算在和他纠缠,随他去了。只要加固结界,没有墨离的道才无法自行脱出,等到风七和慕容简他们离开贤王府,道才再如何也无关紧要。
风七走到一处,开始施法,法力从风七身体中流出,涌入草木之中,缓缓充斥四周,结界感受到法力的涌入,焕然一新,力量更上层楼。
可就在风七施法之时,道才却从地上爬了起来,无声无息的站到了风七身后不远处,面露狠绝之色,双掌灌注一身全力,发出了自己的最强一招。
风七感受到身后的异常,一声叹息,一抹苦笑,回过身来时,大挥长袖,一股沛然大力卷起风尘,像一个小型风暴,和道才的掌力相撞在一起。道才身受巨力,再次被击飞,不过此次风七没有留手,道才颤抖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双腿落地后连连后退,直至跌落在地,鲜血染红了衣襟。
风七看着道才,眼中却是冷峻无比,一抹寒光激的道才一个寒噤,正待求饶,风七伸出右手,口中念道:“四方暮沉,月淡星稀,九幽之下,唯我烛龙。”
语毕,风七手中墨离幽光大盛,整个庭院之间狂风骤起,暮色四合,道才只觉四周幽暗不似白天,随即在隐隐暮色之中传来一声震天龙吟,烛龙神威比之道才在还珠楼所用,更甚百倍。道才看到此景,吓得双腿直颤,惊惧之下,连说话也不利索,“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烛龙方出,龙吟之声响彻天地,道才身在其中,宛如风雨飘摇的小舟,也听不见风七是否有回答他的问题。随后烛龙疾飞而至,极快的瞬间就来到了道才的面前,那一瞬间,狰狞恐怖的龙颜就在眼前,甚至连它的呼吸也能感受得到,道才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三魂六魄已被吓得失了一半,呆坐在那里,宛如痴儿。烛龙却未下灭绝之手,再度飞上了云霄。
道才已然如此,风七也不愿再赶尽杀绝,对着天空言道:“若是念及过往相伴之情,今日我或可以饶他一命,这样你是否满意?”龙吟之声再次传来,不过这一次,却没了之前的澎湃气势,就像在回应风七一般。
风七闻之,欣然一笑,右手指天,墨离幽光逐渐暗淡,天上的烛龙传来隐隐轰鸣,随后便飞入残光,与这一天幽暗暮色一起,遁入墨离之中。
天空再次明亮如初,道才依旧失神的坐在地上,想来就算有高人出手,一时半会也难以恢复。风七抛下道才,走出结界,又悄悄潜回了慕容简那里。
而慕容简这边,自风七走后,道才为寻风七而去,北境王和贤王一起,再谢众人。
而拓跋兴古席间所言,和拓跋贤如出一辙,更有甚者,直言北境苦寒贫瘠,中原富饶壮阔,虽然双方互市多年,但仍不能改变北境先天的不足,也不能使北境成为中原那样的繁华人间。
北境修行人苦之良久,拓跋兴古一言既出,引起诸多人感慨连连。虽然也有人对此有不同见解,但很快就被其他人煽动起来的情绪覆盖,没了声音。
慕容简对红舒小声道:“这里的修行人大多是江湖散修,偶有小成之人,也是一叶障目,目光短浅。如此轻易就被煽动,恐怕早就归顺了拓跋王室。”
红舒:“之前便有此猜测,如今看来,应是无疑。只不过他们此间做戏,若是想连我们也算入其中,也实在是小瞧了北极宫。”
慕容简:“大势将成,得道多助,拓跋兴古是想让我们择一明主,便可得势得利。如果是一般的修行门派,此刻或许就要犹豫了。”
红舒:“看来今日我们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慕容简轻叹:“唉,静观其变吧。”
北境王在台上一番高谈阔论,慕容简未听进几分。时间过了几许,拓跋贤站了出来,道:“今日虽然闻视歌舞,但酒酣至此,已无兴致。时间还尚早,为了不扫诸位雅兴,不如就由今日在座的高人们,展示展示那点石成金的超凡神通。让小王也开开眼,如何?”
有此表现得机会,众人怎能放过,当然叫好。有自告奋勇者,直接上前,寻一开阔之地,便开始舞剑炫技。不过,剑法平平,难以服众,很快就被推了下去。还有人表演法术,隔空取物,无中生有,但是这类把戏像极了江湖卖艺人的野狐禅,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直到有一人,他表演了一出“春开秋花”,在众人面前,让刚刚出牙得花枝,长出了花骨朵,渐渐的真的开出了花。众人一片喝彩之声,感叹此人能逆天时,简直是道法奇绝。
慕容简不以为然,道:“万物生长皆循天时,皆循天道,而天道往复千年,从未更改,只有逆天之人,妄行违逆之事,最后只能付诸因果,不得善终。”
话声并不大,但却众人皆闻,语惊四座。
慕容简看到情势如此,刻意为之。
拓跋贤听到慕容简这样说,慢慢走了过来,道:“北极宫是千年修行府门,遵循所谓得天道,是在情理之中。不过凡人区区百年生辰,如何能参透这其中玄机。没有一试,终究难以平复心中之结。”
慕容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先贤千年前就参透得道理,只是有些人不愿听之,所谓功业,不过欲望作祟。望王爷能知天命,尽人事,切勿做那倒行逆施之事。”
拓跋贤当然听出了慕容简话中之意,事已至此,自己也不再装模作样,道:“小王愚钝,不能比之圣贤。况且,北境千年大业,一朝乃成,如何要听你三言两语就能放下。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慕容简:“红尘世外之事,我等毫不牵挂,今日王爷特邀前来,北极宫恐怕要辜负贤王的好意了。白走了这一遭,慕容简先致歉意。”
这时,拓跋兴古突然朗声笑道:“不白走,不白走,今日能得北极宫高人前来,已是蓬荜生辉。北极宫遗世独立,不涉红尘多年,这一点本王当然知道。只是亲自听闻足下如此说来,还是有一些感伤。实在是可惜的很,可惜的很!”
话锋到此,拓跋贤停住了脚步,不知何处赶来得王府侍卫,将拓跋贤护送而去。拓跋兴古笑意戛然而止,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