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卡到家后,瘫倒在沙发上,显得很疲惫。朱亮亮发来信息问她是否到家,文卡看了眼信息,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朱亮亮打来电话,文卡接通电话,没有出声,朱亮亮在那边沉默了半响,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发涩,“你还好吧?”“很好啊,没什么事。”文卡的声音比表情轻松,“朱亮亮,今天谢谢你帮我。”
“文卡,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偷拍的视频里已经能够证明他收受回扣了,为什么你还要去送他?”
“只要他能为公司持续签单,收回扣算什么啊。我需要更多,更具有丑闻性质的东西。”
“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
“那你说用什么方式?”文卡冷笑一声,“这种方式怎么了?很下贱吗?我又没陪他睡。”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朱亮亮低声说。
文卡的眼泪涌上来,打湿了眼眶,但眼泪并没有掉下来。她咬了咬牙,“不委屈,我没那么脆弱。我累了,先挂了。”没等朱亮亮回复,文卡就挂掉了电话。她深呼一口气,走到阳台上,看着小区内明亮的窗户,偌大一个城市,没有一盏灯为是为她亮起的。
文卡给妈妈打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好久,那头才接通。“喂。”传来的是男声,是文卡的爸爸文勇强的声音。“妈妈的电话怎么在你那里?”文勇强正在麻将桌上叼着烟吞云吐雾,没有说话。“你手机又没话费了?”文勇强嗯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文卡听见麻将牌的声音。“我胡了。”电话那头传来别人的声音,文勇强道“我有事,先挂了。”他点了炮,脸色难看,迅速挂掉电话,脸色阴沉的掏钱递给牌友。
“谁打来电话?”牌友问。
“我家里的三丫头。”
“你三丫头在北京工作是吗?挺能挣钱的吧。”
“管她有没有钱,反正也没给我花,她只对她妈妈有良心。”
牌友抿嘴笑了一下,表情微妙。
文勇强年近60,头发白了大半,整个人精瘦,依稀可以看到年轻时的帅气。他在镇上有个出名的外号,叫文输记,因为他十赌九输。虽然输的多,赢得少,但他依然不死心,一直幻想一夜暴富,年轻时赌博欠下不少外债,导致文卡的大姐辍学。后来年纪大了,改为打牌,天天打,打完后就回家喝酒,喝完酒倒头就睡。文卡考上大学那年,文勇强打着给她交学费的名义,去亲戚家借钱,亲戚一听是要给文卡交学费,都非常爽快地借了钱。文勇强拿着借来的钱一夜没有回家,在赌场里输的干干净净。第二天天微亮文勇强才回家,就着家里前一天的剩菜喝早酒,脸色阴沉。文卡的妈妈瞿金春一看文勇强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又输了,但她还不知道文勇强借钱的事情。因为常年曝晒在太阳下,脸皮黢黑,经年累月的辛劳让瞿金春显得比同龄人更老。瞿金春和文勇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满肚子苦闷和牢骚,她喋喋不休地念叨打牌的坏处和家里的各项开支,“十赌九输你不知道吗?你打牌就没有赢过,别人一喊你就跑过去,你以为是他们看得起你,他们哪个不晓得你文输记的名号啊。家里的米呀、煤呀、电费的开支都是我的,你出一分钱了吗?文输记……”瞿金春心里还奢望着文勇强能听进去她的话。文卡已经对爸爸死心了,她不明白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几十年的妈妈为什么依然还抱着这样的希望。也许是独自面对生活太苦了,如果身边的人能振作,对一个女人来说是莫大的幸事。
文勇强熬了一通宵,现在又喝了点酒,头昏脑胀的,输钱的懊恼一下子涌上胸腔,他突然站起来,双手一掀将桌上的碗筷尽数扫到地上,瓷碗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正在二楼睡觉的文卡被惊醒,听到文勇强在楼下咆哮,“你别说了,钱我都输光了,我找武强、银春、舅爹都借钱了,说是文卡的学费,都输光了,你给我闭嘴,再说个不停我就把东西全砸了。”“你找他们借钱说是文卡的学费?你把钱都输光了,她拿什么去报名?”文卡妈妈抓狂地大喊。文勇强面红耳赤,发狠地拎起开水瓶砸向地面,开水瓶内胆瞬间发出刺耳的爆破声。文卡赤着脚跑出去,看到玻璃渣摊在瞿金春的脚边,水汽蒸腾而起。瞿金春看到文卡出来,擦擦眼泪,走过来将文卡带回二楼的房间,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对文卡说道:“你放心,我出去乞讨也会送你读书。”文卡的眼泪不停地流,瞿金春也忍不住哭泣。天还未大亮,房间里没开灯,昏暗的房间里,母女俩相对流泪。
电话骤然被挂断,传来“滴滴”的声音,文卡苦笑。她点燃一根烟,打开在KTV外面偷拍的视频。龚竹从房间出来,看到在阳台抽烟的文卡,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咔嚓”一声,文卡抬头,龚竹笑着说道:“抽烟的女人看起来很有故事。”
“那你再拍一张。”文卡深吸一口烟,侧着身子仰头缓缓吐出烟圈,头上顶着月亮,烟圈像冲着月亮飘去,不食人间烟火的月亮,此刻也似乎沾染上了人间的气息。
“没有深夜抽过烟,不足以谈人生。”龚竹充分发挥媒体的标题党属性,“你看什么呢?”
“你过来看看。”
龚竹凑过去看视频,“刘乐拿回扣的事情板上钉钉啊。”
“还有一段录音,我放给你听。”
“行啊你,要不要来做记者?”文卡放出在专车上偷录的录音,刘乐的声音传来“卡卡,我真的很喜欢你”,龚竹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文卡硬着头皮和龚竹一起听完录音。
“你打算怎么办?”龚竹问。
“我还没想好。我在想是私下跟他摊牌,让他自己主动辞职的好,还是将视频和录音公布出来,让他名誉扫地。”
“你不想让他名誉扫地吗?”
“想啊。但是如果公之于众,这样的丑闻可能会影响集团声誉。我还想留在公司,不想成为眼中钉。”
“也是,这件事如果公布出来导致股价下跌,公司虽然明面上维护你,但始终还是会对你心存芥蒂。”
文卡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龚竹“你的公众号借我用一下。”
“你要干嘛?”
文卡坏笑。
6月10号是奇妙传媒向银湖集团汇报的日子,这天刘乐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地想要在银湖集团高层面前好好发挥一番,他正襟危坐的在会议室里,姿态谦卑,面带微笑地听着高层领导讲话,时不时点点头,往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似乎深受启发。刘乐手机震动,是文卡发来的链接,标题是“性贿赂、性骚扰、收受回扣,银湖集团旗下公司高管三宗罪”,刘乐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赶紧点开链接,快速扫了一眼,文章里放了甘诗诗和陈瑜新在KTV手挽手唱歌的合影,两人的脸都被打了码。本来在KTV手挽手唱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甘诗诗的穿着过于暴露,即使是在包房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见她露出的半个酥胸紧贴着陈瑜新的手臂,引人无限的遐想。文章里还有一个视频和一段录音,刘乐确认音量键已调至静音后,点开视频,他看到视频里面的自己和陈瑜新,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K歌之王门口,不用听也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事情。刘乐脸色苍白,额头冒出虚汗,他给文卡发去消息“你想干什么?”
“你在会上提辞职。”
“不可能。”
“乐总,现在这条链接只是预览模式,并没有发出去,你在会上辞职,我就不发布这篇文章。”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你对我好?”
“你是觉得我骚扰你了?”
“您觉得不是骚扰是什么?”
“好好好,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和你保持距离好么?”
“就这样?”
“我把达方也让给你,以后它就是你的客户,陈瑜新我也帮你对接好。”
文卡在公司大群发了个搞笑表情包,然后立马撤回,再补了条“不好意思,发错了。”刘乐手机震动三下,发现文卡竟然在公司群撤回了一条消息。“你撤回的什么消息?”文卡发来一个微笑,“您猜。”刘乐点进公众号主页,翻以往的文章,发现阅读量都在四五万,呼吸变的更加沉重。文卡继续发来消息,“这样的文章肯定会有10万+的阅读量,您现在辞职还能保留体面。”
刘乐心跳加快,浑身发热,衬衣被汗水浸湿,他没有穿背心,被浸湿的汗水紧贴在他背上。他的目光移向在屏幕前侃侃而谈的银湖集团CFO,“上半年我们股价一路飙升,在信息披露方面也得到了上面的肯定,希望在座的各位,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身,为集团、也为你们自己谋得更好的发展……下面让负责市场拓展的刘乐来为大家汇报。”刘乐忽然被点名,他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向屏幕前走去,屏幕上放着标题醒目的大字:“市场拓展部总结——刘乐”。
领导们都在会议室开会,办公室内气氛轻松,Elva刷着抖音,时不时地发出杀猪般的笑声。他突然站起来,喊道“我艹,乐总辞职了!”。消息这么快传出来并不奇怪。除了文卡,部门员工都觉得不可思议,刘乐在这之前没有一点要离职的迹象。“不是说暂时不会动业务部门吗?”杜江潮说道。杜江潮是销售B组的总监。
“好像是乐总主动提的辞职。”Elva道。
“这也太突然了。”杜江潮皱着眉头,表情严肃。他是刘乐的老部下,公司刚成立时就在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纷纷揣测刘乐辞职的真正原因。文卡垂下眼皮,紧闭嘴唇,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在和龚竹、朱亮亮的三人微信群里发了这个消息,他们俩非常高兴,在群里面不停发表情包,三人约好一起吃饭庆祝一下。
文卡转销售一个多月了,还未开一单,发下来的工资比以前更低,所以打算在家里请他们吃火锅。她和龚竹拎着从超市采购的一堆食材,吃力地走进小区,朱亮亮刚下地铁,正往小区走着,看到她们在前面走着,立马快步走上前去将她俩手上的东西接过,“我还以为你们要点外卖火锅,买东西怎么不喊我?我可以当免费劳动力的。”“就是,你怎么不喊他?”龚竹斜着眼笑着问文卡。文卡没说话。
朱亮亮表现得非常积极,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展现了非常好的刀工,切出来的土豆片和白萝卜薄厚均匀,文卡和龚竹在厨房无用武之地,出来坐在沙发上休息。
王子背着双肩包从房间出来。
“王子,等下一起吃火锅吧。”文卡问到。龚竹有点局促,自顾自的玩手机,没有看王子。
王子看了龚竹一眼,“我要赶去公司加班,谢了。”
王子出门。“今天又是格子衬衣。”文卡笑道,她看到龚竹的表情不太自然,问“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吐槽他了?”龚竹将那天王子为他捡内衣的事情告诉了文卡,文卡笑疯了。
“你们还挺有缘分的。”
“我才不要和程序员在一起。”
“为什么?”
“程序员都是吃青春饭的,年轻时拼身体,到35岁没有进入公司管理层的话,很容易被淘汰掉。”龚竹想到了那天看到的那双眼睛,睫毛很长,眼眶深邃,但她并不想和程序员一起挤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