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燕江城在药庐疗伤已有半年,半年里桃夭陪他形影不离,悉心照料,这日倒春寒,屋外下起了白雪,桃夭把炉火烧得很旺,屋内温暖如春,炉子上还熨了一壶酒,她特地为燕江城烹制了几样可口的小菜,她知道燕江城喜欢吃辣的,又回到厨房为他调制辣椒油。
燕江城推开窗子,雪花随冷风裹着刮了进来,风雪打在脸上冷嗖嗖地,他眉头微微动了一动,伸手在伤口上摸了一下,隐隐有些作痛,他转身到床头摘下幽灵白骨剑,“呛”地一声剑已出鞘,剑横在眼前,他盯着剑,剑也似乎在凝视着他,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剑的光华有些黯淡,人呢?人也以萎颓。
燕江城提着剑迈步出门,在风雪中长啸一声翩然起舞,只见剑光翻飞,身形飘忽,漫天白雪竟为剑气所引,跟着剑风翩然而动。
“燕大哥,吃饭了。”桃夭倚门喊道。
燕江城似乎没听到。
“燕大哥,万大夫说过,你大伤初愈,宜静养。”桃夭提高了嗓子喊道。
燕江城兀自不理,只是那剑却舞得更快了。
桃夭的眸子里显出些委曲,她不在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燕江城。
一套剑诀舞完,燕江城收了剑,桃夭走了过去,雪花落在了燕江城的发丝上,桃夭伸出纤手去抚,燕江城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小桃姑娘,感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我要走了。”
桃夭被燕江城握住的手微微一颤,她轻声问:“燕大哥要去哪儿?”
“猎头社。”
“你的伤?”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的伤已无大碍。”
“不能再缓一缓么?”
“不能。吃过饭我就去向万大夫辞行。”
“那好吧,我这就去收拾一下,吃完饭我们就上路。”桃夭说着就拉燕江城往回走。
燕江城分开了桃夭的手说道:
“你不能跟着我回猎头社,我会托人送你回老家桃花溪的。”
“我不想回桃花溪,我只想一辈子跟着你。”桃夭急道。她已回身死死的抱住了燕江城。
燕江城竟没有动,像个木桩般的伫立在雪地中,桃夭已开始嘤嘤缀泣。
燕江城的心开始挣扎,他的手也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是该抱住桃夭还是握紧剑柄,他很矛盾,在桃夭出现以前,燕江城从未有过这种纠结。他的手最爱的就是这三尺青锋,冰冷,忠诚,生杀予夺。但在和桃夭相处的这半年里,他的手和这三尺青锋竟有些生疏了,他喜欢上了另一种感觉,温暖,多情,卿卿我我。
他知道一个杀手,一个剑客,生命如风中之烛,一辈子必须过着朝生暮死,刀口添血的日子,这是一种多么残酷的人生,他又怎能为一份温存羁绊。
良久,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桃夭的眼泪已浸湿了燕江城的衣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的手从新紧紧的握住了剑柄。冰冷、坚硬的剑柄就像燕江城此刻的内心。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桃夭姑娘又何必多愁善感。”燕江城冷冰冰的推开桃夭道。
“你真忍心丢下我一个人,”桃夭红着眼眶问道。
燕江城从怀中摸出一张万两银票递给桃夭道:“我会按排人送你回桃花溪的,这点钱你拿着,以后找个好人家。”桃夭没接银票,蹲在地上哭得更伤心了。
燕江城将银票放在桃夭脚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官道上一匹瘦马徐徐而行,燕江城骑在马上不时地会想起桃夭,她现在怎么样,已随威远镖局踏上回家的路么?他出了医仙谷就用重金聘威远镖局照顾桃夭,算日子,现在桃夭应该离开医仙谷踏上去塞外桃花溪的路了。
有风自身后刮来,风穿过他背上的剑柄,那白骨骷髅发出低咽哨声,如泣如诉。
这是清明前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依旧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依旧是阳光灿烂花香鸟语,到处春意融融,你什么都可以做,什么也可以不做,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这种感觉很惬意,这样温柔的日子最易让人庸懒、陶醉、更让人没了脾气,但这个极其普通的日子对天下第一神捕战沧海来说却是一个终身难忘刻骨铭心的,而且是一个不由他不生气、不动怒的日子。
困为这天早上他一觉醒来发现了一张请柬,一张素笺红字的请柬,发现一张请柬原本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偏偏这请柬是昨夜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得放在他脑袋边的。在铁桶一般守卫森严的开封府内堂,在倾尽朝廷工部名匠心力,遍布各种精巧机关的开封府内堂,在比猫还警觉的天下第一神捕战沧海的脑袋边神不知鬼不觉的放上一张请柬。如果在今晨以前,谁听到这样的事,都一定会觉得这是他听到的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但此刻却没有人笑,不但没有人笑,而且还有人很难过,这个人当然就是战沧海。
战沧海赤脚下床仔细察看,门窗完好无损,门栓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室内所有器物陈设均纹丝未动,就连昨夜自己随手丢弃在床边的那两只靴子也依然保持着昨夜的模样,一只立着一只倒着,倒着的那只靴口朝着床角,他感到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整个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床上,样子沮丧颓废之极。他对他的警觉向来很自信,而且昨晚并未酗洒,假如昨晚枕边放的不是一张请柬而是一把刀、战沧海没有勇气继续想下去……因为他感觉脊梁骨里正透着一股凉气。
此刻和战沧海一样,正为一张请柬困惑、生气、甚至心底透着凉气的还有“七剑盟”盟主华山派掌门清风道长,“青城剑客”柳别尘,河北“义搏云天”金刀刘,少林方丈正觉大师。因为就在昨晚,同样不可思议的一幕也发生在他们身上。
一张素笺红字的请柬,“刀乃万兵之祖,风波之源,今昏君无道,拥利刃而不自重,穷兵黩武,荼毒生灵,九九重阳,祭我神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绢白如雪,字红似血,字迹娟秀,笔力酋劲,一笔一画就像在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肌肤上雕刻而成,美丽而刺眼。
战沧海仔仔细细地把请柬内容看了数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落款上,落款是一把刀,一把名动天下的刀。
落款上的刀当然不是山东鲁木匠天下闻名的雕刻刀,也不是神医死不了的手术刀,更不会是川中天下第一厨的厨刀,江南第一名妓甜心手中让人飘飘欲仙修甲刀,虽然这些刀全都是名动天下的刀,但这些刀通常带给人的感觉只有一种,那就是享受,幸福快乐的享受。而落款上的刀显然不是让人快乐享受的,从战沧海的表情里就可以看出来。
其实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真正天下第一的刀只有一把,一把亦正亦邪,亦善亦恶的刀,一把叱咤风云的刀,一把已在江湖上消失了二十年的刀,他曾是许多人希望的开始,亦是许多人梦魇般的终结,他的名字叫“断灭”。
战沧海独自坐在卧室里,气氛郁闷极了,“难道府里出了内奸,抑或是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藏着鬼魅幽灵?但能出入内府的都是跟随自己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身世档案都曾密秘核查,确保出生清白,绝无半点不良记录,况且昨晚当值的更是的心腹知已,这怎么可能,那么就一定是鬼魅幽灵,但他向来不信鬼神邪说,只是这么诡异之事除了鬼魅作怪又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他正这么胡思乱想没有半点头绪之际,密探来报,“武当、青城、华山、昆仑、点苍等江湖各大门派和各路武林人士正从四面八方赶往少林,据说是为了消失了二十年的断灭刀重现江湖。”
战沧海听了心中一惊,沉默半晌,起身更衣,悄悄进宫面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