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姑见灵兽有异状,俯身低语道:“翔麟,此间并无邪物,万望平息。”
翔麟寿逾千载,灵性非常人可理解,圣姑如此一说,它便后退半步,浑身气息收敛,风隐方感受到的迫面之压顿消,手心早已渗出汗水。
圣姑面露歉仄说道:“翔麟是我族中千年灵兽,一直以护卫五顶为己任,见了生人自然会机警几分,二位莫要惊慌,它不会伤害你们的。风公子,昨日我与见微已商量了一个妥帖的办法,或可将你体内之异火拔除,听闻你火元道法并未精深,此法应当更为奏效。”
风隐面露难色道:“多谢诸位前辈好意,不过,我和佳期初到贵处为客,就让前辈大费周章医治于我,实在过意不去......”
圣姑察觉他言犹未尽,于是慈祥一笑道:“风公子,你不必多虑,若有什么想法或顾虑,但说无妨。”
风隐继续道:“圣姑前辈,非是我对前辈的救治方法有顾虑,而是......而是我几经波折,如今已不想将修罗之火取出。”
众人尽皆吃惊,佳期更是诧异万分,她跑到风隐身边急道:“风哥哥,你怎么了?你忘了你寒热症发时,身体所受的百般苦楚吗?你放心,吕苍姐姐、圣姑前辈还有孔叔叔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害你的。我每次看你寒热交替发作时,都心痛的紧,还有母亲、师父他们也都替你担心呢。”
风隐看看佳期,握着她的手说道:“佳期,你难道没发现,自我们从那地下灵脉出来后,我的寒热症就没怎么发作了吗?也许是苍天有眼,让姜林枫随我二人落入崖底,他不仅当时救了我们的命,更因他苦修罗之火日久,心生退意,将两年间苦苦相抗修罗火的方法告诉了我。我依照他的法子修炼火元道法已有小成,虽不能说修罗之火已为我所用,但它强行爆发时,我已能稍加压制,加上‘养元丸’的辅助,我相信很快我就能自如掌控。”风隐自从姜林枫传授火元道法后只自己默默修炼,对修罗之火的克制导引法虽是姜林枫自己摸索所得,但确有效果,短短几日他对这火元道法至高境界的渴望已渐渐超过寒热症发带来的痛苦,来羽顶之路上他便一路心潮涌动,多半也是因思索良久愈加坚定此等念头。
孔见微听他说完,略一皱眉问道:“风公子是说,你们曾到过‘五行灵脉’之地吗?”
风隐心中忽然惊觉,于是说道:“我和佳期,以及佳期母亲,也就是我师伯曾在忘吾山平居谷短住,因血魔五尊盗取清灵草而意外坠入平居谷后山崖底,崖底深处有一奇大无比的地下世界,石柱林立,其中景象更是从未见过......”
佳期插话说道:“还有神鸟呢,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六翼彩凤凰,它扇一扇翅膀就把半座山崖都毁了,我们才坠下山崖的。”
五顶众人听了莫不惊骇,吕苍更是目不转睛盯着风隐二人,风隐道:“嗯,确如佳期所说,在坠崖之前我听平居谷主人云天易前辈和凌师伯所说,这只‘六翼灵凤’是守护五行灵脉的神鸟,所以猜测我们经过的那个奇异的地下世界便是‘五行灵脉’所在了。更巧的是,我们在那下面行了几日后,找到的出口却不在忘吾山,而是此处所在的泰衡山。孔前辈既知晓五行灵脉,又久居泰衡山,或许比晚辈更加清楚。”
孔见微目光流转,看向圣姑,又看了看索游空、岑邈茵,视线在吕苍身上略过之后方才看着风隐说道:“大地五行灵脉是五行灵气聚散所在,也是山下修道中人梦寐以求的修炼处,我等久居五顶,自然知晓这泰衡山下藏着五行灵脉,只是我族人以乐律传播世人为任,并不追求道法修为精进,这五行灵脉究竟如何妙用,却不甚明了。风公子所言,自从‘五行灵脉’一行后,修罗之火发作不再,只怕也是因你修为正是激增猛进之时,巧入灵脉,吸取灵脉精华,加上你体质非凡,五行力元调和精进,是以修罗之火能被压制一二,暂不发作。可据我所知,修罗之火会随修炼之人的火元道法修为提高而自身亦成倍增长,修炼之人初始只觉渐能掌控,警惕之心大减,待到修为高深,修罗之火势不可遏,则凡体不能容纳,终会贻祸人间,害人害己。”
风隐初听还觉有几分道理,可听到“贻祸人间,害人害己”时,顿时怒从中起,厉声道:“胡说,修罗之火乃我无界峰火元至圣,是除魔卫道之利器,又怎会危害他人?我无界峰创派几百年,都是以火元道法为盛,我辈弟子正要继承前人遗志,发扬光大,孔前辈如此说法,恕风隐无礼,当真无稽之谈。”
孔见微面露窘色,说道:“风公子,我,并无恶意......这......”
圣姑见状抬手示意孔见微不要再说,她走近风隐道:“孩子,难道就没人跟你说过这修罗之火会害及你身体吗?如你所说的话,无界峰已研习此火数百年,难道不知这火元道法阳刚过盛,极易导致修炼者走火入魔吗?”
风隐听圣姑此话,忽而想起在平居谷时云天易曾深夜密谈,也隐隐提起修罗之火会危及修炼者,只是个中利害并无今日所闻这般惊骇,但他从小在无界城长大,在大人口中听得无界峰火元道法皆是诸般降妖除邪的事迹,入无界峰后诸位师父尤其是修罗尽对修罗之火的潜心追求,都让他对修罗之火的境界充满向往,如今即便听过云天易的浅略提及,还有孔见微和圣姑的大陈利害,也仍是无法相信修罗之火会有如此大的危害。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有如千军万马在互相拼杀,在他千愁百绪之际,之前苦苦压制的修罗之火忽地势焰大涨,冲击他的四肢百骸,风隐顿觉烈焰焚身,浑身肌肤似被万蚁啮噬,痛痒难耐,水元之力受此激荡又自行生发与火元斗作一团,可风隐已习火元道法,虽只是基础之功,修罗之火却倚仗这一点愈加稳固,任水元如何扑斗,修罗之火均牢牢盘踞风隐经络肌理,而风隐心智因被思绪所乱,全然无法凝神对抗火元肆虐。
众人见风隐默不作声甚是担忧,忽而又见其身体紫红之光大盛,热浪四散,犹如一个大火炉,佳期最先喊道:“不好,风哥哥的寒热症又发了。圣姑、孔叔叔,你们快救救他呀!你们不是有办法了吗?快救风哥哥呀!”
孔见微脸色凝重对圣姑说道:“圣姑,事态逼人,只好不经风公子同意了。”
圣姑也重重点了点头,对索游空和岑邈茵道:“你们二人以水元道法压制风公子体内火元,切记不可太过,以至将火元扑杀,见微须趁火元势猛才可将其引出,明白吗?”
索游空和岑邈茵双双“嗯”了一声,索游空将岑邈茵轮椅推至风隐身边,圣姑飞身到大“曛黄”近旁,看着风隐和三圣道:“开始!”
话音一落,她凝气聚神,双臂高举微屈,五行力元便源源不绝自双掌灌入大“曛黄”的吹音孔,洞内悠悠响起乐音,比之小“曛黄”吹奏之声更加浑圆朴厚、袅袅远久,听者如被牵入蛮荒古早的时代,所见所闻皆是质朴无华、累月沧桑,佳期随着旋律思绪飞扬,时而与先民敬畏天地、膜拜圣黄,时而加入围火翩翩起舞、欢歌笑语,在这奇妙乐声创造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天真烂漫、纯无心机,正与玄音五顶一般,佳期不禁心生潜留永世的念头,只想与风哥哥在五顶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远离世间烦忧苦楚,想到欢愉处不禁嘴角上扬,痴痴发笑。
孔见微三人见风隐亦因这埙声陷入痴梦幻境中,索游空和岑邈茵当即运水元之力输入风隐体内,原本处于势弱一方的水元受此外界力援,立刻大涨气势,将修罗之火逐渐从寸寸经络中逼迫聚在心口附近,修罗之火当真是无界峰火元至上境界,索游空和岑邈茵已是玄音八圣中仅次于井遨羽的两大高手,在其联袂逼迫下,修罗之火仍几次作势反扑,且遇强则强,一次比一次势大力疾,索游空和岑邈茵几番拉扯中竟至汗流浃背。
孔见微当机立断,右手两指并拢其余三指屈曲微微划圈,一道青色火焰陡然在他指尖跳跃,接着两指指向风隐心口,幽幽青火便送入风隐体内,那聚在风隐心口附近的修罗之火一遇青火立刻又活跃起来,化作一条火蛇将青火团团缠绕起来,那青色焰光顿时黯淡下去,孔见微暗叫不妙,使出浑身解数,力元汩汩输出,青火在修罗之火的绞杀下抖了几抖,然后腾地又从重围中冲出,也化作一条若有若无的青色火蛇,与修罗之火相互纠缠起来,一时难解难分。
孔见微面色微喜道:“就是此时。”
他力元逆运,注入风隐体内的火元开始缓缓抽出,那原本附着风隐心口的修罗之火居然在青色火蛇的牵引缠绕下随之逸出,众人皆微微一笑,心知此法奏效,即将大功告成。
吕苍在一旁瞧得早已胆战心惊,深怕孔见微不小心伤到风隐,如今眼见风隐心中邪火被孔见微缓缓引出,略略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没有辜负风公子和佳期妹妹的期望。
圣姑虽一直在专心虚奏大“曛黄”,可也十分关注孔见微所作所为,当她亲眼看到青紫两色火纠缠萦绕时,竟然激动不已,口中喃喃道:“成了,成了,我顼翎凰终究不负先人所托!”
风隐意识本已混沌无极,身体所生变化更是一无所知,眼前那些虚无缥缈的仙界一般的景象,总是隔着一层纱似的,看不真切,但看着眼前无忧无虑、载歌载舞的人群,又仿佛自己就是其中一员,祥和平静之感包围着自己,他心中也曾幻想过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和眼前景色竟无二致。正陶醉沉浸间,心中忽然一阵失落,他感觉得到有些东西正慢慢流失,双手在虚空中乱舞乱挥,似乎要抓住要挽留,可无论如何用力,那种失落感却始终挥之不去,于是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以便厘清头绪,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集中所有注意力之时,双眼前景象开始徐徐转换,虽不真切,但他看见了索游空、岑邈茵还有笑容满面的孔见微、圣姑,几人面目可憎如鬼魅般正从他心口处偷走修罗之火,风隐心中厌恶和愤怒之情登时发作,火元之力随之开始运转,修罗之火受到感应,尚留在风隐体内的一段紫色火蛇暴涨数倍,一股巨大推力将青色火焰猛地从风隐身体内逼出。
孔见微等人正喜悦间,不料风隐意识察觉,产生异变,本来最后一段修罗之火就要被青炎引出,可青炎却被无形之力逼出,圣姑大叫一声:“不可功亏一篑!”孔见微闻言,不顾被逼出的青炎和早已引出的紫火在洞中上方揪斗,右掌五指齐张,一团青炎压向风隐前胸,欲强行将剩余修罗之火取出。
吕苍看到圣姑和孔见微似乎有些用力过猛,心中担忧风隐安危,于是大喊一声道:“孔叔叔,不要!”
孔见微掌上火焰方靠近风隐前胸寸余,却不论如何倾注力元,青炎无法再深入一分,圣姑厉声问道:“见微!怎么了?动手啊!”
孔见微咬着牙艰难说道:“圣......圣姑,只怕,这小子已经将剩余修罗之火炼化,融为......一体了,啊——”
他话未说完,只见风隐体内紫光大盛,力元暴增逸出体外,加上以水元压制的索游空、岑邈茵,三人均被这爆发的力元震飞数丈,翔麟本就因洞内情势变得警觉非常,这番变化后它浑身青光流转,毛发直竖,身体两侧竟举起两只青翼,只轻轻一挥两道水元之力便扑向风隐。
圣姑见情形不妙,口中大喝:“翔麟,速速退去。”右掌一挥,从袖袍间飞出一面五行力元盾将翔麟的水元攻势挡住,同时飞身而起扑向即将坠落地面的岑邈茵,亏得她身法奇快,在岑邈茵堕地前一刻堪堪将其抱住。
索游空和孔见微四肢健全,在空中急忙凝聚力元维持平衡方才不至于直仆地面,可因那股力元爆发时三人均无防备,五内俱损,三人均口吐鲜血,岑邈茵鲜血直喷在圣姑胸前衣襟上,意识模糊,张口欲言却始终不能,一急之下晕厥过去,圣姑微微含恨,嘴唇抖动,眼中噙满泪花,右掌柔光乍起,以五行力元助岑邈茵修复要害。吕苍奔上前来,见岑邈茵受此重伤,哭喊道:“邈茵姑姑,邈茵姑姑......”
索游空见岑邈茵口角鲜血,心中大惊,胸口一热,又是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直欲栽倒在地,强忍剧痛走到岑邈茵身边,面色痛苦至极,圣姑一面为岑邈茵疗伤一边道:“游空,你放心,我不会让邈茵有事,一定不会的。”
情势乍变,埙音骤停,风隐佳期二人眼前幻像立时消散,风隐因体内火元暴增,又与孔见微青火相抗,身体不堪重负,在力元激荡之下,寒热症发,受尽折磨,意识中只有一团火和一方寒潭交替吞没他的身子。佳期清醒后见场中一片狼藉,吕苍更是哭喊阵阵,但她不知发生何事,见风隐躺于当地,衣衫散乱,她冲到风隐身边,用手一摸他身体,果然寒热阵阵,于是探手在风隐胸前摸索一阵,找到了仅余的三颗“养元丸”,取一粒喂入风隐口中,可风隐此刻体内寒热交加,痛不欲生,牙关紧闭,那救命的药丸却无论如何塞不进口中,佳期一急两行泪水滚下,哭道:“风哥哥,你听到了吗?是我,佳期啊,你乖乖张开嘴好不好,把药吃下去啊,风哥哥,求求你了,你听到没有......”
孔见微听到佳期哭声,强忍胸中剧痛,跌跌撞撞靠了过来,本欲弯腰,可身体摇摇晃晃支撑不住,竟至双膝一软跪下地去,他右手捏住风隐两颊,微一用力,风隐张口,佳期这才把药送入,片刻后,药效发作,风隐身体寒热之症才渐渐消去。
待风隐沉沉睡去,佳期这才起身问道:“孔叔叔,圣姑,这怎么回事?为什么风哥哥还没有好,难道你们的法子不管用吗?”
孔见微摇摇头,瘫坐在地,圣姑抹去眼角泪水,方才答道:“佳期姑娘,非是老身想的法子不管用,而是天命难违。你瞧,你风哥哥体内的大半修罗之火已经被见微取出,只是,最后一丝残留之火,经此一役,只怕已在风公子心中根深蒂固,此生恐无法祛除了。”她指了指空中尚在缠斗的青紫两色火焰,语气中已满是无奈。
佳期摇摇头道:“不是的,圣姑,风哥哥人很好的,上天为何要如此对他,让他一辈子受这种苦楚呢?您......您再想想办法吧,就算用我的命来换风哥哥,我也愿意。”
众人见她如此痛彻心扉,不由大受感动,吕苍走到她面前将她抱在怀里道:“佳期,说什么傻话,风公子会没事的。”
孔见微咳嗽连连,忙解释道:“佳期小姑娘,你放心,虽然还有修罗之火残留风公子体内,但只要他愿意在我五顶修炼道法,相信用不了几年,他体内的修罗之火便不会反噬,反而会如他所愿,为他所用啦。”
佳期本以为风隐体内残留火种,会随时随地令风隐苦痛难当,孔见微如此一说,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于是止住了哭声,抹了抹眼泪,终而转为笑脸。
吕苍将一切过程看在眼里,回想圣姑和孔见微的“过激”行为,不由心生疑窦,口中问道:“圣姑,孔叔叔,你们......你们将风公子带至大‘曛黄’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救治他吗?”
孔见微脸色微变,看向圣姑,圣姑长叹一口气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风公子和邈茵带回宫顶疗伤,其他的事,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