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
王幼云带着张庭树开至小祠,只待天时一到,便要施法诀引柳邕真灵入假身,脱去柳邕一身神力。
“将军,这午时一到,我就为你施术,你等香火神明一道,与这万家香火供奉纠缠不清,此术便是将你真灵与那香火脱离开来,就如同将你神魂一片片碾碎,再将香火榨出,还你灵魂本貌,其间风险不说,重塑你魂体,如同千刀万剐,非意志极坚者便有魂飞魄散之危,就算此术成功,也不过换来一日脱去灵柩,你本该神陨,时辰一到,还是要消散于天地间,将军可要想清楚。”王幼云对着坐在小祠房顶眺望远方的柳邕说道。
柳邕把长刀横放膝上,眺望着远远乡,蓦然开口道:“我给先生和小庭树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普通的小男孩,幼时就父母双亡,那时候的孩子还六岁,什么也做不了,再加上常年的营养不良,看着就一丁点大,守着自己去世母亲尸体,连搬动一下,换一个让母亲舒服姿势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村里人心善,帮着男孩出殡,发丧,男孩就跟着村里人看着母亲从地上,被埋到了地下,从那刻起,男孩就知道,这天上天下,自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无论走的多远,再也回不到一个叫家的地方,待的每一个地方,都是远方。
原本,男孩打算就孤独地活着,再孤独地饿死在某个角落,但好在他遇到了一群很好的人,村里人时常接济,男孩就吃着百家饭长大,他后来甚至还被村里的铁匠收为了学徒,瘦小的个子也逐渐长高,后来他当了兵,还当上了官,随后大夏得钦天监示警有大疫将生,长大的男孩就随着医师去平疫,最后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地方。
其实,在男孩黑白的世界里还有一抹色彩,那是个爱笑的女孩,长的也不是多么好看,可是笑起来特别美,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都聚齐在她脸上,男孩走之前答应回去要娶她,可谁知那个约定,竟然成了一个没有期限的诀别,可那个男孩被困在一座城里,出不得,过不去,你说,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去见她一面?”
说着说着,柳邕没了声音,张庭树这才知道,有些很重很重的悲伤,可以悄无声息,却又泪流满面。
王幼云也不再劝阻,对别人是一句话几句话的故事,可放在当事人那里,却是一个字都是难以诉说的痛苦,却是几十年的等待,等待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赴约。
时辰到了,捏住法诀,王幼云取出一张纸人,作那假身,对柳邕说:“将军,成人之美,请将军入此身。”
长袖一挥,祠中木雕像寸寸龟裂,原本坐在房顶上的男人身躯也突现一道道裂痕,柳邕面上青筋暴起,即使早有准备,也不禁喊出了声。
只见自柳邕魂体裂缝中出现丝丝缕缕金黄色的气息,与他分离开来。可以窥探到这气息自柳邕神骨中出来,每出来一道,便有一根骨头化为粉尘,而柳邕也有声嘶力竭变得只剩下细微的喘息声,好在神智还算清明。却也正因为清明,更痛的厉害。
待到柳邕身内骨头尽碎,抽出的金色气息已经在其体外聚成一团,而体内再无余骨的柳邕却仍直直地站立在原地,骨销而神立。
王幼云一抖纸人,大喝一声“进来”,随之柳邕窜入纸人之中,王幼云把纸人一扔,这纸人见风就涨,转眼间又一个柳邕出现,却是大有不同,而祠中神像却碎了一地,再无任何神异显现,只留一颗神心浮在空中,被王幼云收了去。
柳邕摸了摸手持,再无之前神明金身之感,来不及多说,对王幼云与张庭树拱手道:“柳某时日无多,如今却要出趟远门,王先生之前所说二妖一事,必定今晚来此处,来晚了只怕我这神躯就消散了,时间紧迫,柳某去去便回,为这清水城除此两害,还请王先生在此之前照看一下,有劳。”说完急匆匆而去。
王幼云对一朝脱困的柳邕摆摆手,便拖着张庭树教他下棋,权作消遣。
虽说柳邕脱出神躯,可神通还余十之八九,御风而行还是能做到的。不过一柱香功夫,便到了那几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地方。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却已经大变了模样,曾经熟悉的地方,都没留下一丁点痕迹,如今只能从那几株老树上找到几分过去的回忆。
近乡情怯,柳邕踌躇着徘徊了一阵,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再落下时,已经到了村子后山,这山,叫做“归灵山。”
柳邕见到了那个熟悉的人,还是那副美丽的笑脸,哪怕经过几十年,柳邕还是能一眼认出她,那个曾经是他整个世界的光,那个笑起来会漏出两颗大门牙的女子,如今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却不能阻挡住柳邕的向往。
“小娥,我来看你了,你还能记起我吗。”柳邕抚摸着她的脸,看着她浑浊的眸子,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
柳邕曾经的村子叫参张村,张姓多一些,一般有人去世,都会埋在那归灵山,没有姓氏之分,只有同村同归之谊。
柳邕站在那里,连刚刚粉身碎骨之时的痛苦都没有现在如此难受。在他面前有一座孤零零的坟茔,等着有人来赴一个注定等不到的约。
小娥自柳邕出事后不过三年便病逝了,未曾出嫁,去了女儿鬓,着了妇人妆,出了张家门,做了柳家人。
坟茔上立着小小的,细细的墓碑,没有那么考究-----“柳张氏小娥之墓”
高高大大,再也看不出那个营养不良少年身影的汉子,就那么跪倒在墓碑前,哭出了声,好像要把这几十年的悔恨都哭出来,哭得,就像个小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