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儿蹑足走到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致漂亮的首饰盒,打开盒子,里面装着许多金银首饰:两支金簪子,还有一个玉镯子,一条翡翠项链……这些东西一件不落地全都进了他的背囊。
眼下情形,只有拿这些物件了。
有了这些物件,换六十块大洋了绰绰有余。于是,不再停留,溜出屋子,往府外走。
院子里,有两名家丁巡夜,不过一个个无精打采,支应差事,毫无留意。
张三儿待俩人远去,飞身上房,悄然离开了。他来无影,去无踪,无人察觉,一举得手,疾步如飞回到小酒馆。
小饭馆大门紧闭。店里,金簪子、玉镯子、翡翠项链全一件件分开摆放在桌面上。
梅月瞧着这些贵重的宝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这些东西都是有钱人才有的,她梦里都不敢想,而今实实在在摆在了她眼前。
拿起玉镯子,戴在手腕上,她觉得她这双如玉一般的手腕,戴着这件玉镯子完美,就是为她这一双手制作的。
她拿起那串翡翠项链,细细看着那发绿的翡翠石,稀罕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东西。她在胸前比划了一会儿,戴在了脖子上,拿了个小镜子,照着戴上这串翡翠项链的自己。
“玩够了没有?”张三儿道。
“我再戴会儿。”梅月舍不得摘。
“你不想还钱了?”
“明天,你再往北京城里跑也不晚。”
“明天,要是出不了手呢?”
“这么好的东西,还缺买家?”
“不缺买家,有出高价的,也有出低价的,我想卖个高价。”
“给我留一件吧。”
“一件都不能留。这是不义之财,必须用在仁义之处,否则我跟寻常的盗贼有什么两样。除了给你还钱,自济一些外,其它的都分给穷苦百姓。天不早了,我得出门了。”
梅月不舍得摘下玉镯子、翡翠项链,不过最后还是轻轻地放回桌上。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挣。
梅月并不是个贪财的人,她就是喜欢这些物件,像其她女人一样喜欢。
张三儿把这些首饰放进黑布袋里,道:“等我回来。”说完开了门,大步走了。
北京城北,某家银楼。
“三儿,好些日子不见了。”银楼老板笑着打了声招呼。
“输了钱,饭都没得吃了。”
这是张必达跟这家银楼老板商量好的暗语,意思是有货换钱。张三儿跟着师父来过几次,所以知晓。
那老板喜上眉梢,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一摊手,道:“咱们里面喝茶。”
“喝茶”的意思就是验货,慢慢商量价钱。
进了内屋,紧闭屋门。
张三儿把黑布袋里的物件,一样一样摆在桌面上,让那店老板瞧货。瞧完货,不用张三儿说话,那老板自觉把出的钱放在桌上。
张三儿瞅了瞅那两封银元,足足有两百块,给梅月还账足够了,于是拿了钱走人。
路上凡碰见乞丐,都赏一个大洋,没出北京城,便耗了六十多块。他并不心疼,这钱就是要分给穷苦百姓的。
当他把一个大洋放进一个老乞丐的碗里时,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他一下肩膀。
张三儿转过身,这个人穿着十分讲究,像个某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
张三儿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有事吗?”
“你慷慨解囊的行为让我肃然起敬。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不喜欢你,离我远远的。”张三儿不客气道。
“我叫许平,你好!”许平说着伸出手。
张三儿并没有去握手,而是冷漠地走开了。
“喂,等一下,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张三儿根本就不理他。
尽管张三儿不理他,但他一直跟在后面。
张三儿很快发现了,转过身,警告他道:“不许再跟着我!”
他的眼神很仇视,如果许平再跟着他,他很有可能会动手。
“为什么?”许平大声叫道。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不愿意认识我?”
“因为你这一身皮!”
“原来你不喜欢我这一身衣服。”许平不怒反笑,说完把自己的皮夹克甩在了地上。
他脱掉皮夹克,里面只剩下一件衬衣。
冬天的白天也很冷,他为了他一句话,宁愿在寒风里挨冻。
“这个人很有意思,跟他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张三儿发自内心地暗道。
张三儿走过去,把皮夹克捡起,披在他的身上,道:“我叫张三。”
许平道:“我们一起喝茶聊聊?”
张三儿道:“只聊半个小时,我还有急事。”
“太好了!”许平双手握住张三儿的左手一阵抖动。
张三儿觉得许平这个人更有意思了。
茶楼里,有很多客人,两个、三个围一桌,都小声地聊着天。
“你为什么要给乞丐那么多钱?比我给的还多。”
“你也救济穷人?”张三儿觉得这位少爷有此举动真是稀奇。
“是呀。每个人都该献一份爱心。我就那点薪水,所以我要做善事只能量力而行。我感到很奇怪,你穿得很朴素,也不像有钱人,为什么要那么慷慨呢?你愿自己穿得差,也要救助穷人,你的高风亮节,真是无人能比。”
“我有钱,所以我慷慨。我提倡勤俭节约,所以我穿得朴素。就这么简单。”
“精辟!”许平赞道,“你家住哪里啊?有空我去找你。”
张三儿道:“我的家离这里很远,所以我就不告诉你了,告诉了你,你也找不到。好了,今天咱们就聊到这里,有缘再见吧。”
“咱们已经成了朋友是吗?”
张三儿迟疑了一下,道:“算是吧。”说完大步出了茶楼。
张三儿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恰巧被张必达看见了。他看见张三儿揉了好一会儿眼睛,像见了鬼一样,呆愣了半晌。他坚信那个人只不过跟张三儿长得很像而已。而那个张三儿早已经死了。
张三儿回到小饭馆,梅月坐在桌子前等着。寒冷的天气让这个小饭馆的生意更加冷清,更无人问津。
张三儿把饭馆的门关上,从黑布口袋里拿出八十块大洋放在桌上:“剩下的二十块钱,你留着用吧。”
“你要走吗?”梅月一脸的害怕。
“走?上哪里去?”
梅月一听高兴的疯了,一把搂住张三儿,紧紧地搂着,搂得张三儿有点憋得慌。
张三儿想把梅月推开,可是这个女人的力气太大,他推不开。就这么抱着,过了许久许久。
八十块大洋钱,梅月半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而眼前这个小男人一出手就有了。他分明就是一个财神爷。
梅月不贪财,但喜欢这个“财神爷”。
“梅姐,我才十七岁。”
梅姐意识到什么,慢慢松开了手。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大,她做他的大姐还差不多。可是,她还是说道:“我说了,你能为我还钱,我就是你的女人。”
张三儿道:“你做我梅姐就够了。我希望有一个姐姐,亲姐姐。”
梅月点了点头:“我以后就是你的亲姐姐,这里就是你的家。”
听到“家”这个字,一股暖流迅速涌遍张三儿的全身,他一直以来都想有个真正的家,而今天他终于有了,还有了一个亲姐姐。
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来了。他为什么从小没有父母,他的父母为什么要抛弃他?师父为什么不告诉他的身世?这是他心里的一块心病,他必将要除了这块心病,总有一天,他要找到他的师父,逼他说出他的身世。
梅月欢天喜地,炖了一只鸡,把炖好的鸡端到张三儿的面前,道:“拿出你那天的饭量,把这只鸡都吃了,汤也不要剩!”
梅月说话时很凶,仿佛想要撑死他,好解心中的怒气。那其实是过剩的喜气,让她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张三儿成全了她,把一只鸡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没剩多少,梅月笑了,笑得接近疯狂。这也许就是一个长期贫穷人一夜之间转变成有钱人后的作态。
张三儿喜欢,他就是要天下穷人将来都来一出这样的欢喜大戏。
第三天一早,张三儿和梅月吃过早饭,就安安静静坐在店里等周五爷来。
六十块大洋放在桌面上,是那么显眼,俩人都盯着看。梅月或张三儿时不时地去拿拿,听听两块银元撞击的声音,或者吹一下,听个响。
周五爷走进店里的时候,梅月吹了一块银元,正在耳边听响。那响就是好听。这是给周五爷看看,六十块银元,一块都不少,言而有信。
周五爷没话说,把那两张借条从衣兜里拿出来,交给梅月。
梅月看罢,道:“拿钱吧。”
周五爷拿了钱,才恶狠狠地问道:“你们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是偷的,还是抢的?”
张三儿波澜不惊,笑道:“我叔是大老板——”
周五爷无话可说,带着六条“黑狗”,气愤地离开了。
六十块大洋钱喂了狼。
张三儿望了一眼周五爷的背影,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对付这帮恶人就得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