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府一处院落里,两棵树上各绑着一个光着膀子的家丁,一个家丁已经被皮鞭子抽得遍体鳞伤,低着头奄奄一息,另一个还被周家大少爷毒打着,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周家大少爷周然似乎是打累了,把皮鞭一扔,走到白玉一般的洋式桌子前,端起一杯茶水灌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周老爷周无常道:“打死了他们俩又能怎么样?丢的东西还是丢了。为今之计,是给警察局打电话,催促尽快破案。”
周然谦逊道:“父亲说的是,可是家丁也得管教,以后都支应着当差,家里还会闹贼,要他们有什么用。”
周无常道:“教训教训就是了。”说完挥了下手,一旁的家丁上前给被毒打的两名松了绑,俩人架着一个架走了。
周然道:“能到咱们周家拿东西的绝然不是一般角色,在北京一带最有名气的要数偷鬼张必达,不过此人已金盆洗手多年,所以我觉得不会是他所为。”
周无常道:“既然他是偷盗行里的泰山北斗,那他一定知道北京一带偷盗行里的各路小鬼神仙。周然,找个机会见见此人,看他知不知道拿咱家的是什么人。跟人说话要客气,抓住那个飞贼是目的。”
“知道了父亲。”周然答应一声,随即又恶狠狠地道,“让我抓住那个飞贼,我定将他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这时,一名家丁禀道:“老爷,周虎回来了。”
周无常“嗯”了一声,道:“让他来见我。”
“是,老爷。”
片刻,周虎小跑着来到周无常面前道:“老爷,那个寡妇把钱还清了。”
周无常眉头一紧,心生疑惑,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周虎道:“老爷,那寡妇身边多了个十七八岁的后生,我总觉得那个小子不简单。”
周然寻思道:“咱家刚丢了金银首饰,那寡妇一两天便有了这么一笔钱,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周无常道:“你怀疑是那个后生偷了咱家的金银首饰,然后到城里换了现大洋?有那么巧吗?那个后生何许人也,竟有这般本领?”
周福道:“咱们把那个小子抓起来,给他一顿皮鞭,谅他也不敢不招!”
周无常道:“要是人家不是呢?警察局那边是咱家开的?无缘无故打了人,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就没有其它途径解决问题?”
周福卑躬屈膝,赔着笑道:“老爷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周无常道:“周然、周福,你们先去探听清楚这个小子的身份来历。这小子是这骚寡妇勾搭的有钱有势的野男人也说不准。这种女人我见多了。”
夜晚,酒馆已经打烊。
店里,油灯如豆。昏暗的灯光下,梅月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二十块大洋,眼睛里有一种浓烈的生活的目光,喃喃道:“三儿,咱们有钱了,咱们也搬到北京城里住吧?”
张三儿道:“这里不是挺好吗,每天清清静静,没人招烦。”
“搬进北京城里就有人招烦了?那你天天往北京城里跑干什么?”
“我有自己的事,那帮大小要饭儿的还指望我活。”
“你又偷了?”梅月稀奇而又低沉地问,“钱呢?”
“都分了。”
“就没有点余头儿?”
“有点。”
“你怎么不交给我呀?”
“为什么要交给你?”
“我……替你保管还不行?”
“不用了,有机会还是那些急于需要帮助的人的。”
“你拿命换来的钱,都散了?”
“我图的不就是这个?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替你还钱。咱是个贼,可不想拿不干净的钱享乐。”
“我是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就不想娶个媳妇?”
“不想。也许哪一天……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不能连累别人。”
“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
“觉得我傻?”
“不说这个,说心里话,我心里真服你、真敬重你!”
“有些人是大侠士,救国救民,我只能算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侠士,能救一个算一个,能帮一个算一个,假如哪天我死了,也无怨无悔,不觉得白来世上走一回。”
“你不怕死吗?”
“怕。”
“我怕我死了,那些穷苦人连这个指望都没有了。那么他们没死会比死了更痛苦。”
梅月听不懂张三儿说的话,但他知道张三儿是个大好人,有张三儿在,她和别的穷苦人就有活下去的指望。张三儿是许许多多穷苦人的希望。
有人轻轻地敲门。
“谁呀,这么晚了还来!”梅月厌烦地嘀咕了一句,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就有人道:“打扰了,可否借碗水喝?”
“我这里是酒馆,只卖不借!”
“怎么都行。”说着往里走。
“等一下!”
那人停住脚步,梅月道:“喝水吃饭都行,就是不借宿,一会儿你别赖着不走。”
“老板娘真精明,那我吃点饭,吃完饭就走。”
“进来吧。”梅月闪开门口。
那人进了酒馆,突然惊呼一声:“朋友,原来你住这儿!”
张三儿凝神观瞧,只见来人正是许平。心中顿生疑惑,问道:“你这是打哪里来啊?”
许平在张三儿对面坐下,唉声叹气道:“不瞒你说,我今天真够倒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话锋一转,继续道:“张大哥,原来你住在这里,这位想必是嫂子。”
梅月一听,一拍桌子道:“你什么眼神,我都能当他阿姨了。”
许平很是尴尬,笑道:“屋里黑,没看清,那你们——”
梅月道:“你别乱猜,我是他大姐。”
许平起身行礼道:“大姐好,大姐好。”
“对了,你不是说要吃饭吗?你吃什么?”梅月问道。
许平道:“既然张大哥在这里,饭我就不吃了,来几个好菜,我跟张大哥喝几杯。这个酒菜算我的。”
“不好意思,我上趟茅厕。”张三儿说完往后院去了。他做贼已经许多年,警惕心早已变得十分强,对某种情况发生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来到后院,张三儿双腿一蹬上了房顶,他朝酒馆外面四周的街道上、屋顶上看了一遍。冬天的夜里,村子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张三儿回来坐在原来的位子上,道:“咱们今日在这里相逢也算有缘,这顿我请了。”
不!我请——”许平郑重道,“我对张大哥非常敬重,就给小弟一次机会,否则小弟心里委实难安。”
“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好听。”
“小弟读过几年书,书呆子一个让大哥见笑了。”
梅月端上两盘菜,又上了一壶酒,道:“二位慢慢喝。”说完回后院了。
许平把酒斟满,端起酒杯道:“张大哥,我先敬你一个。”说完一饮而尽。
张三儿端起酒杯也喝了。
许平叹了口气道:“大哥,别看兄弟穿得人五人六,其实兄弟心里也有难办之事。”
“什么难办之事?”
“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许平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兄弟,说说也无妨,也许大哥能帮上什么忙。”
“那我就说了。”许平有点不好意思,给张三儿斟满酒,道:“我父亲酷爱收藏古董,在琉璃厂一带小有名气。警察局高学见高处长跟我父亲是非常好的朋友。这天,他带了一个朋友来我家做客,想见识见识我父亲收藏的古董。他这位朋友是个RB人,名字叫池田一正。我父亲有很强的爱国心,对RB人向来是憎恨,所以我父亲就拒绝了。”
“你父亲做得对!”
“我父亲曾经也做过昧良心的事,花了十块大洋,从一户人家卖了件西周的铜器。后来,那户人家知道受了骗,就报了警察局。这件事是被高处长压下的,所以我父亲欠高处长一个人情。高处长也拿这件事要挟我父亲,逼我父亲就范,我父亲真的没有办法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好东西,真好东西!”
书房里,池田一正瞪着眼睛,拿着一件瓷花瓶细细地观赏着,口里不住发出一声又一声地赞叹声。
高学见道:“老许,这件花瓶能不能给我?我出双倍价钱。”
许又庆笑道:“老高,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收藏了?”
高学见道:“池田一正先生是位考古学家,他都说这件东西好,那真的是好。再过半个月是我岳母七十大寿,我想把这件花瓶作为礼物送给她老人家聊表孝心。你不会不答应吧?”
许又庆想了想道:“初衷没错,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当做寿礼送人,是不是太随意了?不知贵岳母对古董懂多少。”
高学见笑道:“我岳母也是个收藏家,所以才选古董做寿礼。老许,你别绕弯子,直说行还是不行!”
许又庆道:“既然这样,我老许只有割爱了。”
许平又饮了一杯酒,继续道:“谁知过了几天,我父亲逛琉璃厂,好多人背地里戳他脊梁骨,说我父亲卖古董给RB人,是个大汉奸。我父亲一气之下就找到高学见质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