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便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你也悠着点,别哪天醉死在外边。走了!”墨承天一拽缰绳,骏马便扬蹄西奔,不多时便已变成吴青江视线中的一个小点,渐渐消失在大路尽头。
吴青江站在城门口,一手拄着已无剑鞘的长剑,一手负于背后,默默目送着墨承天远去。自从昨天醉梦一场后,吴青江总觉得心里有些疙瘩。那梦中的情形如此清晰,清晰的令他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是在梦中。
当年吴青江拜师学艺之时,他还只有十几岁。时至今日,已然再次度过了十余载。因为根骨不弱,再加上师傅的教诲,吴青江得以成长为今日这般模样。如今时过境迁,吴青江已然早非那个性子跳脱,时不时偷个懒的少年,当年刚刚授予的寒心决,在半年前也已经初入第二重:寒息。寒心决乃是付寒江中年所创,那时他还没有收吴青江为徒。而今十几年过去,付寒江也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一个老人。
见到如今吴青江性子已经逐渐沉稳,付寒江将佩剑与完整的剑谱交给他后便入世云游四方,除了墨承天当年成婚之日,吴青江也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他了。
师父赐下的佩剑名曰寒沙,剑长三尺二寸,玄砂铸骨,雪凝钢为刃,刚中带柔,很适合寒江剑法的使用。这柄剑吴青江一直珍之重之,极为小心。如今剑鞘已毁,雪亮的剑身暴露在空气中,被阳光照射的银白夺目。
“回去该早些重新制作一副剑鞘,不能让它一直这般下去。”吴青江看着光芒熠熠的寒沙,喃喃自语。
送走墨承天后,吴青江返回客栈,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程。
在回客栈的路上,吴青江逐渐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附近似乎总是有人盯着他的后背,令他不太自在。但这与那种被带着杀气的眼神盯上不同,这仅仅是不太自在的程度,并不是那种芒刺在背的紧迫之感。
又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吴青江才猛然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寒沙,脸上逐渐露出尴尬之色。这寒沙银光雪亮的剑身在阳光下更是冷辉熠熠,这种寒光对于吴青江这种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毕竟早已习惯;但是对于一些平民百姓而而言,在大街上甚至是家门口看见一个手持出鞘利刃游荡的人,却是有些过于惊悚了,任哪个普通的百姓也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
吴青江扶额,这可如何是好?现制剑鞘定是来不及的,他也不愿花上那些时间在此枯等。更何况,能否找到一个合适的工匠也是个变数。
无奈之下,吴青江心一横,转身钻进了街边的成衣铺。出来时,吴青江背后多了一把被布匹包覆的严严实实的剑。以布覆剑,实属无奈之举,但为了不招致麻烦,也只能如此了。
一月之后。
这是沿江的一个小渔村,村中也仅仅只有这一家客栈,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客人。就连店中的菜肴也仅仅是几道小菜,和一碟花生米,酒也只有浑酒,可谓是平凡至极。但今天,似乎是有些不同,店内却是有了一些人气。这客栈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上面似乎是装载着一些货物,两匹马不时前蹄刨地,懒懒的打着响鼻,似乎是在抗议这太阳的毒辣。
吴青江风尘仆仆的来到这家客栈,他已经沿着浔江走了一月有余,并不是他不想尽快回家,而是在启程之前他突觉心中一丝明悟,寒心诀真气亦似有翻涌,于是便打算放慢归程,想在路上游历一番,压制住寒心诀的真气。师傅的话他一直记得,虽然不知为何这般要求,但师父的话总是要听的。
一到客栈门口,便听的一阵呼喝之声,粗犷的声线却是令吴青江十分的熟悉。“店家,随便准备些小菜,够我这些个兄弟分就行了,不用太过讲究!”屋内零散的坐着五六个歇脚的大汉,为首的一人正在跟掌柜吩咐着,此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若是一动不动简直如同一尊铁佛一般,极具威慑力。刚才的声音便是他发出的。
吴青江嘴角一牵,这人还是风风火火的,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季三当家!”吴青江朗声招呼,同时上前跨进客栈,迎了上去。
“吴兄弟?!”季擎听见身后有人招呼,回头看见吴青江从门外进来,脸上显出惊喜之色。两人上前一阵寒暄,“季兄这是要去何处,怎会经过此地?我记得这一条似乎不是海鲸帮的经商路线吧?”
“呵呵,你所言不差,我此行并不是来经商的。过几天便是海鲸帮年会,我这是来这边采买些东西,以充宴席之用。”季擎眼睛一亮,“要不你这次跟我一起回驻地吧,正好这次年会能让外人参加,你上次的相救之情我还没还,可不能拒绝啊!”
季擎太过于热情,以至于吴青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转念一想反正也正好要游历,这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去处,就答应了下来。
两日后,傍晚。
“吴兄弟,这便是你的房间了,这件客房一直都有人扫撒,干净的很,”季擎拍了拍吴青江的肩膀“你在这里稍事休息,我先去看看我那帮兄弟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若是待的无聊了,可以到帮内随意转转。”
在将吴青江安顿好之后,季擎便离开了他的房间,去安排当晚的宴席。今天与以往的海鲸帮聚会不同,今日的宴席并不只是海鲸帮内部的聚会,而是邀请了一些江湖人士,也不知究竟是所为何事。
吴青江摇了摇头,将思绪甩出脑海,无论海鲸帮此举意欲为何,都与他关系不大。对于海鲸帮中的其他人,吴青江并没有什么交情。而季擎若是有事,帮上一把也未尝不可。
放下行李,吴青江一眼扫到了一旁被布匹包裹起剑身的寒沙,心里泛起一阵无奈。这寒沙剑鞘被毁,为了不令其剑身暴露在外,也只能如此了。烦托季擎所制作的剑鞘,也不知何时才能完成。屋内很是安静,隐隐约约能听见室外帮众的呼喝声,似乎是在搬动什么东西。吴青江呆坐在床榻上,脑中慢慢想着一些事情。一念起而万念生,吴青江此时即便想要打坐练功也是绝对练不下去了。
“罢了,出去转转吧。”微叹一口气,吴青江顺手拿起被布匹包覆的寒沙,起身开门。此时天已全黑,门外不远处零星几个帮众倚着箱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虽然已经入夜,但今夜的海鲸帮驻地却是灯火通明,整个驻地辉煌如昼,极为热闹。
“还真的是如同过节一般啊。”暗叹一声,吴青江看着远处那极其奇特的黑影,心里更是对这海鲸帮的创意欣赏不已。那一团黑影在白天来到之时已经看得十分清楚,即便现在,也能在黑暗中勉强辨认出这建筑的形状。
那是一艘陆地上的船。这当然不是真正的船只,它只是海鲸帮在此处仿照航船所建的一栋建筑,同时它也是这处分舵的主要建筑。镜州分舵虽然并不是整个海鲸帮的总部,但它在海鲸帮整体之中的地位仍旧十分之高,凭借镜州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此处也就成了海鲸帮最主要的一个货物人员集散处。毫不夸张,这处分舵甚至可以说是这海鲸帮在这一片区域的枢纽。而理所当然的,待会儿的宴席便会在那个“巨船”之上进行。
“且先四处转转吧,记得来时的路上季兄曾经提过,这处分舵虽则常年人声鼎沸,但驻地左侧的那小山上却是极为清幽,并且从那能够俯瞰到这里的全景,这倒很是有趣。”吴青江向左望去,果然看到有一座小山矗立在那,相比于此时帮中的喧腾热闹,那小山的确是个清净去处。
打定主意,吴青江便向小山的方向走去。因着小山离他住的地方也实在不远,吴青江没用多久便到了山脚下。远看倒也罢了,也就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山,但待得近瞧,才发现这小山山势奇峭,颇有一番韵味。
“这等山势,倒也不是一般人能上的去的。好,那我便上去一观,看看究竟有何不同。”吴青江来了兴致,估摸着时间还早,心下打定主意,从山后寻了一处稍稍平整的地方作为起点,慢慢的向上走去。
吴青江随手折了一根松枝做仗,将寒沙系在身后,在小山不平的山道上摸索着前行。不多时,在吴青江拨开一处交叉的树枝后,一条隐秘的小路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小路幽折崎岖,虽然规模极小,但明显是人为开凿而出。这条路上有着极为明显的踩踏出的痕迹,显然在某段时间经常有人从此路上下。痕迹之明显,令人怀疑曾经这人甚至如同挑水沙弥一般,将其当成了每日的功课。
吴青江踏上小路,心底生出一中柳暗花明之感。小路两侧每隔一段便有一个石质的灯柱,灯柱内早已没有灯火闪耀,更甚者石柱也已损毁大半,残破的石柱与夜晚无声的环境为这片区域平添了一种空寂。
攀登名山悬峭,为的是享受登临巅峰那一刻,而这种小山,却是体验这种曲径通幽的风情。吴青江沿着小路拾级而上,这种清幽的环境也令他心中也逐渐平静下来。
已然放缓了脚步,但还是很快的接近了山顶。山顶意外的平整,被人为清成了平台,以石砖铺出了一个圆形的场地,四周皆有灯柱环绕,但与山路上不同的是,此处灯火尚明。虽然只是几点微弱的豆火,整体气氛却与山下大相径庭。
但此时真正吸引吴青江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奇异的石台。在那石台中央,静静的站立着一个人影。纤细的体态表明了这是一个女子,她背对着吴青江,一袭月白色的纱裙随着山顶的微风轻轻鼓动,鬓角几缕飞扬的散发在月辉中丝缕分明。她整个人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之下,轻纱一般模糊的光线为她平添了一种朦胧的美感。这一刻,她与周遭的环境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仿若一副绝丽的画卷,美得不似真实。
吴青江起先只是见有人先他来此,心中不免惊讶,而此时当他见这仿佛画中人一般的景象,却是看的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似是不忍破坏这美景一般,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谁?”清冷急促的声音响起,女子方才凝望远方,神思飘忽,而此时才终于惊觉身后的异样,手迅速按上腰间剑柄,转过身来,警觉的看向吴青江所在之处。
待那女子转身,吴青江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的面容,那一刻他的呼吸甚至停顿了一瞬。
女子脸上也露出愕然之色,手也从剑柄上滑落而下。
“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