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的歌放了一遍又一遍,像纠缠不清的,在左右穿梭,不明所以的歌词与单调枯燥的曲子,在歌手的声嘶力竭下显得可笑至极。
方浔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循环这首歌的,要是能穿越到过去,她一定要把那时的自己扼死。
掌控不了开始,她只好一把掐断音乐的脉络。
瞬间安静得可怕。窗外灰色的天泛着死一般的白,浓烟在吞噬一切。
方浔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即使开了空调,也能感觉到炎热从额头淌下。
她从来不是个好学生。从小逃课,打架,喝酒无恶不作,在想要悔过的时候,上帝已经抛弃她了。能考进这样一所偏远的高中,也只是侥幸。
只不过她从小生活在市中心,总归有点落魄感。
“去学校啦!”方浔慢慢地打字,却在发出去的瞬间就收到了回复。
“我也快到了。”
四中的大门在倒车影像中来来回回,她贪婪着最后一点凉意,推门下车。
人很多,她到的不算早,一张张青涩,而充满希望的脸在方浔面前匆匆略过。
如果不是东西又重又多,她也想装作期待的样子。至少在张秋岚,她的妈妈面前。
报道顺利而又尴尬。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方浔在心里先给第一印象打了低分,但想到男班主任大概会管得少一点,又往回加了几分。
班主任姓徐名天,个子不高,穿一身蓝色的成功人士标志款polo衫,油腻气质却挡不住。
张秋岚突然想起忘拿什么东西,和班主任互相尴尬地笑笑以打招呼,让方浔原地待命,她去去就来。“你别乱跑!“
方浔和徐天一同看着张秋岚的背影,相视一眼,眼神交汇又立刻分开。
“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是唐僧,出了这个圈就会被妖怪吃掉…“方浔在心里嘟囔,把背上的吉他解下,在第一排一瘫,开始打量教室。
身后的桌子不自然地后退了一下,方浔扭头,这才注意到另一个人,是个很秀气的小男孩。她想搭个讪,那孩子眼神立刻闪躲开来,方浔只好讪讪作罢。
张秋岚回来得很快,方浔站起身来,和徐天微微点了下头,把书包搁凳子上,出了门。
人可真多,熙熙攘攘的。方浔推着行李箱一路直到宿舍。
她以前在画室住过一段时间的四人宿舍,但她知道,学校里宿舍的大小,设施未必完全,况且,好像一个宿舍要住七八个人。想到这里,她想翻白眼。她的的确确不是个有啥自理能力的人,最多能把东西摆摆整齐,看上去不那么乱一点。
“我可是荣获过全班最乱课桌的女人。“她有些自嘲地想着,就遇到了入学第一大难关,爬楼梯。
如果给世界上讨厌的事情做个排名,第一名是爬山,爬楼梯可以当仁不让地排第二。
一边爬着,方浔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首不合时宜的歌,“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看着被箱子勒得通红的右手,她觉得这歌写得不错,真情实感,感人肺腑,直击灵魂。
609宿舍人很多,上上下下,男女老少,把这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张秋岚大概是健忘,又是一通吩咐,回车上拿东西。方浔坐在靠门的那张木质床板上,看几个上铺的忙忙碌碌。
她最先注意到的是几个姑娘出奇统一的油刘海,又厚又直,看得方浔心理没来由地发笑。大概是光线的原因,所有人的皮肤都泛着古铜色,配上花红柳绿的装扮,显得非常热闹。只是谁也不认识谁,气氛难免有些凝固。
几个小姑娘手脚倒是利索,不多时就收拾完毕,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宿舍,一个接一个地瞟方浔一眼,又像触电似的立刻挪开。
她有点儿纳闷,难道自己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
宿舍一下安静下来,只剩方浔一个人坐在空无一物的床板上,看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对着她摇头。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救命王菩萨张秋岚及时赶到,把一大堆东西往她身上一扔。
她突然有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
乱七八糟地铺好床,挂好帘子,收拾好衣服,方浔抹了把汗,顺便把黏在额头上的碎发给捋上去。她终于是知道那刘海不能怪人家姑娘不精致,这程度,怕是天仙也萎靡了。
估计是基本都到了,校园开始渐渐安静下来。方浔有点后悔没帮着张秋岚多记点东西,多长点心,她是真的不想全班最后一个到。
没错,她就是最后一个。即使知道肯定是,方浔也懒得跑,遛弯儿似的遛到高一十四门口,和坐得满满当当的同学打了个照面。
只有她放包的地儿空着。
方浔有些尴尬地低头走进去,先转头和同桌打了个招呼。
同桌是个小胖子,长得是一脸福相,正在身无可恋地铲桌子上的卡贴。听到方浔打招呼,猛地扭头,脖子上的肉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巴在一起,不自然地笑笑:“我叫钟晨。“
“方浔。“方浔礼貌性地微笑。她可是微笑记录保持者,就这微笑,她可以从早笑到晚。当然,这笑里藏着的几分笑意是少得可怜见。
教室里还挺热闹,好像有不少人相互认识,聊得火热又投机。只有方浔一个人无聊地把头顶的标语看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还是在上下沉浮的那种。
阿基米德看了都说好。
也不知道怎么就磨过了一上午时间,方浔就跟着大部队就到处走来走去,直到食堂队伍都还算整齐。她撑着伞走在一小块阴影下,担心被别人说做作,想要收伞,却被手上照得发白的皮肤和跃跃欲试的红疹子打消了念头。
她对强紫外线过敏,况且她也不想晒黑。
稀里糊涂吃完了饭,方浔被两个人叫住,其中一个正是她之前打过照面的那人,这样直面看来,这圆润模糊的脸部线条…
原来是女孩子啊…另一个姑娘说道:“我叫江忱,你是方浔吧?我们是一个宿舍的。“
那个男孩子气的姑娘紧跟着开口:“我是楚小溪。“她的声音很小,肩膀缩着,感觉在害怕什么,应该是比较内向的人吧。
方浔在心里默念了不下二十次两人的名字,终于在回到教室后扭头问:“你们叫什么来着?“
“……“
中午徐天安排的是半个小时数学,四十分钟睡觉。其实这还没开学,也只是名义上的数学课,实际上是各干各的,要不是班主任在上头坐阵,怕是要吵到开锅。
在一群人无所事事的映衬下,徐天做了个决定,睡觉。
顿时全体卧倒。
没有手机…
方浔随便抽了本书来看,她没有午睡的习惯,可能是以前初中上课睡得太多,中午都用来满学校遛弯了。
泛着鹅黄的书页被冷色的光中和成不温不火的样子,黑色的铅字在昏昏欲睡的气氛中摸爬滚打。
空调在嗡嗡作响,树梢上的蝉在叫个不停,和着鸟叫,一起融入阳光倾洒的声音。
方浔合上书本的同时,下课铃响起,吵醒了她睡得满脸肉都堆到一起的同桌。钟晨猛地一抬头,看了眼时间,打了个藕断丝连的哈欠,用迷离的小眼看了她一眼。
下午正式开始军训,阳光真的很给面子,把所有人都晒得均匀,天上的云飘来飘去,地上亮一阵暗一阵,汗从额头划至颈脖,黏糊糊的,方浔觉得,整个人都快融化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扑通跪倒在地,徐天扶着她去阴凉处,她坐在凳子上又是一瘫。
“你…怎么哭了?“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问她,方浔摘下眼镜在脸上一抹,果然是泪,还在流。她有点尴尬,掏出一包纸巾,狠狠擦了两把,感觉脸上干的发痒,手上的皮肤因为长期的照射而泛着红。
方浔头仰着,眯起眼盯了一阵水泥天花板,身边坐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就保持这个动作保持了很久。
也许是她的脸色实在可怕得吓人,那个高个子姑娘问:“你没事吧?“
“有事。“方浔轻轻地答道,看着天花板方方正正的样子开始扭曲。
第一天,她就光荣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