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林老七这种老实巴交的农民,往往最是苦命。妻子怀孩子的时候难产走了,家里只剩下他与女儿巧娘相依为命。好在林巧娘是个懂事乖巧的姑娘,从小就帮着家里做活,里外都是一把好手。与其他乡下姑娘最大的不同,巧娘随她母亲,生的俊俏白净,身条匀称,模样十分漂亮。
可是,尽管漂亮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都是一种福分,但偏偏对于林巧娘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林家贫苦,觊觎她美貌的登徒浪子不计其数。林老七是个老实无能,虽然尽力周全,却也没法时刻护着闺女。好在村里的主事人王清海为人刚正,脾气又硬,但凡敢作奸犯科,便不能轻饶,这才压着那些心怀不轨的单身汉们不敢乱来。
天色微暗,夜幕初生。林老七带着女儿来到王家门前。
“巧娘,是爹对不起你,可爹这样做,也没有办法,你若是不去王家,怕是这辈子都不得安生。”林老七看着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爹,我不怪你,是我自愿的。少安虽然腿脚不好,可心地好,上次若非他,怕女儿早就被上山虎祸害了。再者说,有王家大爷照顾,连上山虎都要买他的面子,咱们以后在村子里也能少受些气。”林巧娘轻声安慰父亲。
父女二人遭逢此难,心中忧惧不已。林老七思来想去,觉倒得抓紧为闺女找个好人家,免得上山虎以后骚扰。选来选去,这古霞镇不怕上山虎的也只有王清海。可惜王少安是个瘸子,想到自己好端端的女儿要嫁给个残疾,林老七便于心不忍。好在林巧娘明事理,心中感激王少安挺身救下自己,是故并不反对,林老七这才下定决心,亲自登上王家的门,商量此事。
开门的是个女的,身形丰满,虽然一身粗布衣裙,却也能瞧出年轻时必然是个美人,只是眉宇之间带着几分凶戾,让人心生畏惧。
“楚四娘,林老七带巧娘来叩谢王家大爷和少爷搭救之恩。”
女子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道:“林家七哥这是什么话,乡里乡亲哪里来的这些客套。”
边说话,边把两位迎进门。
王清海正在院子里浇菜,见林老七来,站起身子嗯了一声,便又转身忙活起来,丝毫不再理会站在一旁的林家父女。王清海的脾气秉性,村里无人不晓。他面冷心热,素来不喜欢别人串门,即便是到了,也极少跟人交谈。对王清海的冷淡林老七似乎早有预料,他也不说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拉着巧娘便对着王清海叩拜。
王清海又站起身子,皱了皱眉头,一旁的楚四娘连忙将两人扶起,笑着说道:“林七哥,你也是村里老人,如何不知我大哥的脾气,你这般做,不是让我大哥难堪么。”
林老七尴尬一笑,随即说道:“昨天若非王大爷和少爷,巧娘怕是已经被上山虎糟蹋了。我们父女无以为报,只求王家大爷不嫌弃,能收下巧娘,伺候少安少爷。”
林老七话刚一说完,林巧娘便又跪在地上,低着头,俏脸通红,宛如熟透了山桃。
楚四娘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喜,笑着说道:“您是说让我家少安娶巧娘为妻?”
林老七讪讪一笑,自古都是男方到女方提亲,哪有女方上门求男方的道理。
楚四娘一拍大腿,转眼便明白林老七的心思,笑道:“感情这事好事,我家少安若能娶到巧娘做妻子,自然是他天大的福分。”
楚四娘一直为王少安的亲事发愁,王少安有腿疾,且村子里人都对他有很深的成见,寻常人家如何肯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是故王少安虽然到了娶亲的年纪,却是半点眉目都没有。眼见自己打盹便有人送上了枕头,楚四娘如何能不高兴。
“这事,我不同意。”一旁干活的王清海突然开口说道。
“林老哥,我的脾气你也清楚,报恩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巧娘我王家也不会留下,你们父女若没别事,就会回吧。”
王清海竟然是要拒了这门亲事。
“大哥,巧娘可是个好姑娘。”一旁的楚四娘见王清海反对,脸色一变,拉着王清海的衣角小声劝道。她是个直爽性子,王清海的心思着实让她琢磨不透。
“不用再说了。”王清海转过身去,拿起木桶,朝着水井走去。
楚四娘见他不知搭错了哪跟筋,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都往外赶,又气又恼。她心思活,见大哥冥顽不灵,转头想要稳住林家人,对着二人笑道:“林家七哥、巧娘,你们先回,这事太突然,我大哥也得我们准备准备才好。”
林老七脸色颇为难看,他虽然是个庄户人,却也有羞耻心,自己把闺女送山门,不曾想开口便被拒之门外。好在楚四娘嘴快,又费了好一番口舌安抚,又立下保证定日子迎亲,这才打消林老七的顾虑。
王少安出门干活,家里的事情,并不知晓。待他回家时,只见着楚四娘在屋里掐着腰发火。
王少安心中倒也不以为然,自家的这个四娘,虽然嘴上叫伯父大哥,但在王家俨然就是一家女主人的做派,稍不顺心,逮着人便要训斥几句,莫说是大伯和自己,便是天王老子,也得畏她三分。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这事是他林家找上门的,又不是咱们逼他,有什么好为难的。”楚四娘满脸怒容,她是个暴脾气,王清海当众驳了她的话,还推了一门送上门的亲事,她如何能不发火。
见四娘还在发火,王少安不敢靠前,只能躲在一旁小心听着,想搞清事情缘由。这一听可不打紧,自己差点也跟着四娘骂出声来。
他是个瘸子,最是自卑,自幼被人瞧不起。虽然和村里其他少年郎一样喜欢林巧娘,王少安却从未敢表露过心迹。至于跟巧娘成亲这种事情,也只有在梦里才敢想。眼见美梦成真,大伯一句话便给断了,王少安此时就像是吃了满嘴的黄连,苦的说不出话来。
“少安的事,哪能不跟他商量。”王清海被楚四娘骂急了,勉强开口辩白,想立个挡箭牌。
“我没意见,这事全凭您和四娘做主。”王少安冷不丁地从二人身后探出头,腼腆一笑,当即表明立场。
王清海见他倒戈,怒目一瞪,吓的王少安赶忙把头缩了回去。
楚四娘更是得意,“怎么这,还有什么要说。这事就这么定下,明日我便找个媒人,到林家提亲。”
王清海欲言又止,见楚四娘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说。实际上,王清海反对这门亲事,自有他的道理。三家村终归是在上山虎的辖区,王少安娶了上山虎看上的人,这便是在与上山虎叫板。依着上山虎的性子,必然会报复,到时候少不了要连累全村跟着遭罪。原本见义勇为,村里别有用心的人尚不能说什么,但若成了亲,则就给人落下口实。王少安也就成了为一己私利,连累乡亲们的小人,如何能不让人恨,今后他又如何能在村里立足。
事情也正如王清海所料。上山虎得了消息,便派人把村东浅溪的水给劫了,有加征了来年的赋税。村里顿时怨声载道,原本王少安就被村里视为是不详的异类,处处被人孤立,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对他的怨恨也就更深。
陈家、林家和孙家是三家村的老户,三家人敬佩王清海的为人,愿意以他马首是瞻,但并不代表他们喜欢王少安。十年前那个人引来的那场灾祸,仍旧历历在目,眼下他的儿子又为逞能,招惹镇子的土皇帝,连累全村倒霉,三家心中对王少安的厌恶,也就更甚。
“爹,这王少安一个瘸子,凭什么就能娶巧娘。”陈家族长之子陈正阳早就在打巧娘的主意,可惜被王少安早来一步。眼下真是嫉妒的要命。
陈家家主陈德言也算是个明事理的人,明白闹出了上山虎抢亲这档子事情,村子里出了王家,没人再敢打林巧娘的主意了。更何况,那人上山虎抢人他也在场,自己的儿子躲在自己身边,半天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想着儿子如此窝囊,他心里忍不住窝火。
“抢人那天你干什么去了,有本事你也出头啊,那巧娘嫁的人不就是你了吗?”
老头训斥儿子,陈正阳被说得哑口无言,气哄哄得出了门,寻着本家的几个兄弟,存心要找王少安的晦气。
王少安此时正在沟里割草,三家村家家养兔,王少安每天都要割些草作为饲料。
“你逞能得了媳妇,可却让全村的人陪着你一起遭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正阳带人慢慢靠了上去。
王少安满头是汗,他腿脚不便,背着草篓,在草里每走一步都十分费力。见是陈正阳,他抬头瞥了一眼,心中懒得理会。村里的同龄人向来与他不和,其中对着自己冷嘲热讽最起劲的便是这个陈正阳。
“心虚不敢说话了。”陈正阳脸色一红,王少安这种轻蔑的无视让他有些发怒。
“当天你也都在场,你要是敢出来挨上山虎三拳,跟巧娘成亲的就是你了。”王少安的话跟他陈德言可谓如出一辙。
“怎么不敢了,只不过你冲的快而已。”陈正阳狡辩。
王少安冷笑一声,一瘸一拐朝着村子走去。他很小就明白了,对于这些无端的挑衅,无视是最好的回应。
“果然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爹当年害的村子死了那么多人,你跟你那死鬼老子一样,也是个扫把星、丧气鬼。”陈正阳见王少安要走,跟在后面开口骂道。
王少安停住脚步,白皙的面容渐渐变得通红,“你敢再胡说。”他可以容忍别人侮辱自己,却就不允许他们污蔑爹爹。
“怎么了,就是扫把星,你爹是大扫把,你是小扫把。”陈正阳骂的声音更大,见王少安被激怒,他说得更是起劲。
王少安向前猛地一扑,将陈正阳压在地上,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阵乱拳。众少年见老大被欺负,纷纷围攻上去,对着王少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王少安忍着拳脚剧痛,死死拽着陈正阳的衣领,拼命抡拳,打的陈正阳哇哇乱叫,等众少年把王少安拖开时,他已肿的满脸是包。
“我杀了你这个丧门星。”陈正阳摸一脸鼻血,整个人都气疯,上前掐住王少安的脖子。王少安被人拽住手脚,不能动弹,憋得脸色发青。情急之下,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挣,右手得空,摸出腰间的镰刀,狠狠扎在陈正阳的大腿处。
陈正阳抱着腿惨嚎一声,血涌不止,众少年见出了事,吓散开。王少安见状,也是吓得发慌,情急之下,一时不知所措,跛着脚逃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