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的连载最终命名为《金莺》。在讨论完剧情和设定之后,单车把经过讨论的那五话分镜稿修改细化后提交上去,在连载会议结果出来之前,暂时松了口气。
这才想起来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弟弟。
单车其实并不清楚他和爸妈在吵什么架,她独自生活很多年了,而且早在青春期的时候就和弟弟疏远了,两边都不会向她透露什么,她也不太习惯调和的角色。
想起来这茬事后,单车挠挠脑袋,对坐在自己边上不远的单泗说:“你是不是和爸妈吵架了?他们把你生活费打给我了,还说不跟你聊。”
单泗画笔停了,沉默了好一阵,“哦”,吐了个单字节出来。
单车追问:“你们吵什么了?”
单泗想了想,竟然也说不上来是在吵什么,是他们事无巨细的关心干涉惹人烦吗?还是他自己自我任性不听人劝?他们吵架不是因为这种不假思索套上去的罪名,他们的吵架是必然的、没有结果也没有意义的争辩,谁也无法改变无法解决。单泗闷声说:“没什么。”
单车尽量摆出耐心的知心姐姐模样:“我稍微听爸妈说了一点,他们担心你以后的出路,害,担心有啥用啊,但也没法让人不担心了,唔……”
单泗:“不好说吧。”
单车:“不好说。”
单泗:“那就别说了。”
单车觉得他说得很对。这个弟弟有点闷,然而自己又不是什么热心助人好青年,管不来就别管了吧。想通这一点,她干脆把话题硬拉到自己熟悉的专业领域:“不管怎样,你现在还是多练习画画,创作就是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你的量还不够。在我这儿你可以接触一下商稿,了解一点行业,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除了这些,我觉得你也应该什么都多画画,背景啊人物啊都练,速写上色什么的也抓起来,画的类型多了,慢慢也能悟出点东西来……”
单泗听她天南地北跑火车,心里像松了口气,又有种挠不到痒的不满足,小小惆怅了片刻,觉得和姐姐一样神经大条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练吧,练到量变足以引发质变好了。
单车没心没肺的扯淡意外有奇效,虽然她本人没有察觉。
单泗手里正闲,听着单车从画画讲到与编辑斗智斗勇,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摸鱼,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笔下画的竟然是季桉。
他刷地一下把那页纸翻了过去。单车被声音惊动,抬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又继续画她的稿子去了。
那幅不由自主画出来的小画,是穿着旧T恤短裤的季桉歪在沙发上睡觉,刚吹干的头发软软地搭在肩头脖颈,脸颊透着红,鼻尖也透着红,她把自己抱在怀里,手指握在细细的脚踝上。
单泗晃晃脑袋,不敢再想了。
随笔练习而已,经常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啊,刚刚好像聊到了编辑,自然就想到她了,很正常。单泗强行镇定说服了自己,再度拿起笔,掩人耳目般,又画了一张那天靠着沙发敲键盘的季桉。
画得正义凛然,画得栩栩如生。
他还嫌不够,画完之后故意把本子就这么摊开在桌上,起身去上了个厕所。
单泗看了单车一眼,心想,你看吧,我光明正大。
上完这个底气十足的厕所出来,正正好看见季桉低头端详这幅小画。
季桉是来通知连载会议的结果的,她在QQ和单车说了,出结果后她会亲自过来通知的。这是她和单车的长篇连载,她也十分重视。
会议开起来要好几个小时,季桉等得心焦,拿到结果第一时间就奔过来工作室,还没喘匀气,眼角余光锐利地发现边上放着一副不太一样的画。
单泗真的画得很好,一眼就能认出画的是谁。有人给自己画了一副生动的小相,是一件十分打动人的事情,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自己颇有好感、年轻好看的大男生。季桉看得一错不错,内心浪花翻涌。
单车这才注意到这幅大咧咧放在桌上的画,没在意,不过是一副随手一画的人像,挥手打断季桉的视线:“结果呢?怎么样了?”
季桉迅速切换频道:“决定连载了!!”
“耶!耶耶耶!!!”单车用全身欢呼,激动地抱紧了季桉,两人一起嗷嗷乱叫。
单泗抓住机会插进去,对单车道了句恭喜,同样收获了单车的激情拥抱。
“我会把原稿画得很好很好!有哪些要修改的你快告诉我!”
“你先别急,我要跟你说一下具体的连载安排。”
单车喜悦得像被百万大奖砸中,季桉说什么她都“好好好”。说完连载安排之后,季桉转述了其他编辑的评价,两人拿着分镜稿又讨论了好一阵,定下了修改方向后,单车立刻开始了作画。
季桉抱着热茶长舒一口气,眼神一飘,看见单泗把他的速写本悄悄藏了起来。她的目光不由带上十二分揶揄,小男生就是好啊,年轻漂亮,又害羞可爱得不得了,内心的小恶魔按捺不住要冒出头,不调戏一番简直是浪费了他的可爱。
季桉溜溜达达地走到单泗旁边,半真半假夸他:“那副画画得真好呢,你的人像画得特别有灵气。”
单泗不敢抬头和她对视,客气地回了句:“谢谢。”
季桉问:“我能再看看吗?”
单泗沉默了,他并没有底气把本子交到季桉手里,但沉默会暴露他的心虚,挣扎一番,他慢腾腾地拿出速写本,一边说:“我画得没有那么好。”一边翻到方才摊开的那页,悄悄折了下角递过去。
季桉把折的那个小角撸平了,一手拿着本子,一手顺势捏着那个纸角摩挲了两下,欢喜地看画,她说:“之前也有画家画过我,不过都是作为编辑画的,这么生活化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单泗尽量用正直的态度回应:“我喜欢画一些生活化的场景来练手,更有内容,也更有意思。”
季桉说:“这也是人体练习的一种吧。”
单泗点头。
季桉抬眼看他,像狐狸一样眯起眼睛,嘴角一勾,轻声问道:“平时画人体练习的时候,不画衣服也可以吧?”
单泗脸刷的一下红了,慌乱都写在了脸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可爱了,季桉抿着唇笑,一边内心很不真诚地自我谴责了一番,一把年纪了还捉弄小孩子,臭不要脸的老阿姨。
方才随心而作的那副画在单泗脑海中一闪而过,透着红的脸颊,柔软的搭在肩头脖颈的头发……他忽然镇定下来。
季桉见单泗默默地低了头一直不说话,决定见好就收,假装咳嗽了两声要说些正经话挽救场面,就听见单泗“嗯”了一声。
很肯定很认真的,“嗯”。季桉始料未及,编好的词全忘光了。嗯什么?什么意思?
单泗见她愣住了,张嘴刚想说话,季桉连忙一阵大声咳嗽打断了他:“呃,那、那个,这幅画能给我吗?我很喜欢,不可以就算了。”
直觉告诉她单泗想说的话自己不该听,脑子也终于转过弯来,品出了那句“嗯”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小年轻都练就一张厚脸皮了吗,竟然会反调戏老阿姨……
单泗隐约读出她的心声,眼睛弯了弯,像被什么鼓动了,明目张胆不要脸起来,一脸坦荡地盯着季桉看:“可以,你喜欢就拿去吧。”
一直埋头画画的单车忽然看了过来,满脸疑惑,搞不懂他们聊这么久在聊些什么。
季桉在姐弟俩的注视下把那副画小心撕下,双手奉还速写本,然后落荒而逃。
单车问:“你们在聊什么?”
单泗偷笑:“没什么,她很喜欢我的画。”
单车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复又埋头作画。
单泗笑了好一阵,他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就觉得季桉故作正经的样子很有趣,落荒而逃也很有趣,很是期待下次见面的时候,她又会有什么表情。
结果季桉就不来了。
确定连载后再来过两次,谈完工作就匆匆地走,微微皱着眉,有些疲累的样子,之后好多天都不见人影。
有一天单车画着画着稿,QQ敲了两声,忽然抓着自己的鸡窝头嚎叫起来:“啊啊啊怎么封面又要改!”
单泗:“封面改了?”封面的彩图由单车独自绘制,没让他插手,他自然不知道进度。
单车竖起三根手指:“第三次了,算我倒霉,遇到了多重审查。”
单泗忍不住问:“编辑这段时间不是没来吗?”
单车:“是QQ,万恶的QQ使人日夜工作!”
…………
对哦。
单车碎碎念起了进度:“幸好分镜稿之前画得多,都和季桉对过了,基本不需要改动。插画那边现在只有一部小说的合作了,那个老师挺不错的,也不需要经常修改。不然这么磨我,我就要死了!”一边说,一边顺手打开了一个经文歌单,用“阿弥陀佛”普度一下自己。
单泗听着屋内环绕式的念经声,心想,那我要什么时候才会见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