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泗感觉到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急躁。
这很奇怪。
情绪推着人回忆起过去。单泗其实说得上是受欢迎的,虽然他的个性并不开朗,但艺术生的奇妙光环让大家都十分能接受他的阴沉,而且他长得好看。
自然是收到过告白的,但他听到别人说喜欢他的时候,心里总是默默地想,你喜欢的不是我,是我代表的某些东西,比如好看,比如才华横溢,但那都不是我。
季桉当然没说过喜欢他,可是他很希望能听到,她喜欢“年轻帅气”或是别的什么都好,什么理由都行,他希望能听到她说喜欢自己。简单的夸赞也可以。
为什么呢?明明她和其他的女生没有什么不一样。
单泗看着面前的稿子,忽然画不下去了,画笔没有理由地停顿,他只好装模作样地起身喝水。
单车不怎么理会他,自顾自边画边嗨。
漫画家的稿子似乎怎么画都画不完,分镜稿改个几遍,定下来后又要细化勾线,还有彩图的上色,日期安排的满满当当,这一话画完下一话就来了。单车说现在时间还算宽松,可以仔细修改,等连载正式开始了,那要忙得日夜颠倒,脚不沾地。
单泗随手翻了翻画完的分镜稿,边看边想季桉与单车作的那些讨论,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就塞满了一个人,他晃晃脑袋,逼自己继续画画。
这个下午格外漫长,单泗没画多少,恍惚着度过了几个小时,一直分神想些鸡毛蒜皮的事,这么恍惚到该回去的时候,季桉依旧没有出现,他心里浮起一丝不是滋味来。
她和那些女孩子可不一样,她是来工作的。成年人,见多了你这样的小孩子,对你的幼稚想法了如指掌。
会多看你几眼,是因为你年轻,长得又还可以,和看那些海报上的小鲜肉是一样的,图个新鲜舒服,从来没想过付出什么。
三两天不见,她就会忘记你,你哪有工作重要啊。
这天单泗错过了公车,硬生生走了一个多小时回去。
单泗想的这些,还确实是真的。
季桉没把单泗放在心上,两人的相遇好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涟漪,没在生活这片宽广的大海中激起什么了不得的风浪。
小男生长得好看,多看几眼心旷神怡,延年益寿,和追星一个道理。
生活已经很苦了,有做不完的工作,看不见影子的假期,永远不会满足的上司,还有不停催婚不停催婚的家人。除了那点工资,好看的小男生也来视觉上安慰安慰我吧,这样日子就能过得快乐一点。
她看单泗和追星差不离,只是在心里爽爽,要说什么长远发展,不好意思,追星都是隔着屏幕的。
她对单泗本人不感兴趣,总不能真的把人家小孩儿拐骗了吧。
对上回的调戏与反调戏,成熟的成年人表示,只要我表现得面不改色,你就发现不了我内心龌龊。
此后再去单车工作室欣赏美色,故意不理小孩儿了,一本正经,目不斜视。
单泗快被气死了。他刷地拉下脸色,坚决不主动搭理季桉,抿着嘴巴低头画图。
季桉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心想,好看的人黑脸也好看啊。
一无所知的单车问季桉:“你怎么老来工作室啊,这么多人跑得过来吗?”
季桉义正言辞:“也就你这种不靠谱的才要我过来催,你什么时候向别人学习一下。”
单车抱怨:“什么时候给我换编辑啊。”
季桉:“换了我就谢天谢地,哪有人会拿编辑当助理用哦。”
单车:“我有助理,单泗就是我的助理,弟!”
单泗就坐在单车边上,硬是没理会她们,听到单车叫他,抬头冷冷地看了季桉一眼,敷衍地“嗯”了一声。
季桉被他看得心里咯噔一下,终于隐约意识到,他心情不好不会是因为我吧?
单车习惯了弟弟的少话,得了一个“嗯”就十分满意,两人再次开启了一波互相吐槽,在嘲讽中聊完了一个篇章的细纲。
聊完工作,季桉思索了一阵自己怎么得罪了小孩,但只搜刮出自己被反调戏的记忆。
单泗闷头画画,正好画完一张抬头,季桉连忙把眼神递过去,没等视线对上,单泗突然一扭头,捣鼓了两下笔,又低头画起了他的画。
这个这个,是在闹脾气?为什么要对我闹脾气?
季桉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不忘自觉打脸,别少女心泛滥哈,你都是老阿姨了,人家看你是看前辈,说不定是在苦恼自己的画力啊前途啊什么的,见到你正好想起来了,心情不好。
头脑风暴没有结果,季桉决定脖子一缩,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
凭自己本事单身。
单泗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简直火上浇油,气的更狠了。
他生气生得没道理,自己却意识不到,只觉得满怀的愤懑无处发泄,不爽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季桉的电话忽然响了,她看了一眼,是妈妈打的电话。心情就像从摩天轮最高点被猛地拽到地上一样糟糕。
单车完全无视,她对季桉的隐私从不打探。季桉又看了眼单泗,单泗也没有抬头。
季桉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单泗听到她叹了口气。他画笔一顿,抬眼悄悄去看季桉的背影。
季桉手撑在栏杆上,对电话那边说了句:“我在工作呢。”
妈妈“哦哦”地应了,没太放在心上:“你工作方便说话的吧,妈妈很快说完的。”
季桉低头碾脚尖:“嗯。”
妈妈说:“你这工作太辛苦了,上次大晚上的还要加班,女孩子多不安全啊,妈妈不在身边,特别担心你。”
挑着常说的话念了一遍季桉的工作,话锋一转,终于进入正题:“桉桉啊,你还记得赵阿姨的小孩吗?叫赵路,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的。”
季桉连是哪个赵阿姨都弄不清:“不记得了。”
妈妈的语气更温柔了:“不记得也没关系,前几天我和赵阿姨聊天,她说他家赵路回来工作了,就在县政府当公务员。你说多好啊,离家这么近。”
她等着季桉回话,季桉憋出一个“嗯”。
妈妈这才接着说下去:“然后你赵阿姨就想啊,工作稳定下来,就得考虑结婚的事对不对?你和赵路是同龄,又都没有对象,互相认识一下多好啊,对不对?”
季桉更艰难地憋出一个“嗯”。
妈妈欢喜地介绍起这位赵路来,说了很多话,要他俩加个微信互相了解一下,季桉逐渐失去说话的欲望,一一应了好。
说到最后,妈妈问:“桉桉,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是,我不喜欢。但季桉已经不想再多一次无意义的争吵了,她说:“没有。”
妈妈说:“妈妈知道你嫌我多管闲事,但是妈妈是为了你好,你还小,思想不够成熟,有些事你想不到,妈妈不能不管啊。”
季桉想打断她:“我知道,我知道的。”
妈妈:“好,好,你知道就好。那妈妈不打扰你工作了,你回去记得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季桉再应了几声好,终于挂断了电话。
单泗看见她挂断电话后,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这明显是个不愉快的电话,她很少说话,在不自觉间叹了很多气。
看起来很无力。
单泗那几乎窜到天上的气愤一下子消失了,他现在只想知道电话里发生了什么。
季桉趴了好一会儿栏杆,稍稍回复了心情,进屋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休息。
单车背对着她,编辑想了想,没有把她拉过来诉苦,就着认真画图的单泗喝完了两杯水,打算把坏心情就此揭过。
季桉把一次性纸杯抛进垃圾桶,揽起包包电脑原稿:“我回去了。”
单车对她摇了摇手:“拜拜,回去好好休息。”
季桉也摇了摇手:“拜拜,你继续玩命画图。”
单车控制住自己没有让她快滚。
季桉轻轻带上了门,咔哒一声,单泗的笔又停了。
他想问她发生了什么,想安慰她,想让她能开心一点。
那咔哒一声古怪地鼓动了他,单泗想,她要一个人难过地走这条回家路了。
单泗猛地窜起来,把单车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我出去一趟。”单泗简单地抛下这句话,立刻冲出了门。
季桉没有走远,他冲到楼下就追上了。
季桉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他竟然下来了,忍不住吃惊:“你……你怎么出来了?”
单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人隔着几米远无言以对。季桉悄悄地想,不会真的是来找我的吧。
单泗忽然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然后他又跑了回去。
季桉弯起嘴角,一直看他闷闷的不爱说话,没想到这么有活力的吗,好可爱。
年轻真好啊。
什么相亲,什么微信,都暂时被抛开,季桉一边等一边想,他让我等什么呢?
单泗跑上楼,又跑下楼,手里多了一罐可乐。他走近季桉,把可乐塞到她的手里。
季桉忍不住笑了。这回她没打算为难小孩,主动递了个解释:“肥宅快乐水,谢了。”
单泗微微喘息,点了点头。
季桉说:“我要回去了,拜拜。”
单泗说:“路上小心。”
季桉笑着转身走了。
等季桉都走远了,单泗认真一想,忽然觉得送可乐会不会有点囧啊,显得自己很孩子气。
成年人解忧靠酒,但他觉得喝醉了不好,才换成了可乐。
季桉超喜欢可乐。
单泗想让她快乐一点。
她真的快乐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