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身影很缓慢地站了起来,慢慢腾腾,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再一看披肩的长发,穿着一身长袍应该是一个老妇人。却见老妇人弓腰驼背,手里拎着一盏煤油灯,走起路来五摇六晃,正朝自己走来。
裘东林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看来天要绝我,这老妇人,且不说她走起路来慢慢腾腾,就她这把身子骨,哪怕可以救自己于万一,稍有闪失,再把她也拽入这深渊之下,岂不还要落个谋杀的罪名······”
“大娘留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或许我命该绝于此处,不能再劳您大驾,我且去了······”
裘东林闭着眼睛,疾声喊道,便要撒手坠下。“足下要去便去,何须如此这般纠结半天?”果然是一个耄耋老者,不过听声音不是妇人却是一位声音嘶哑的老叟。
死生大事,这位老者居然说的这般轻描淡写,裘东林心里很是不爽,本欲就此别过,奈何愤懑留我。
“老先生您也是七十好几的人了,为何说话这般绝情?”裘东林本不愿拖累老者,却得到这般答复,心里很是气不过。
“哈哈哈——”老者听到裘东林的话以后,仰天大笑几声,然后才正色说道,“来到此地者皆为已死之人,本已无所谓生死,足下既然如此这般在意生死,真不知那玄石老儿为何选你走这玄心桥······”
裘东林体力已经到达极限,才不管这老者说什么玄石老儿呢,他不由得想起大话西游中的经典片段,眼前的这个老者像极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唐僧师傅,让人感觉生不如死,倍感绝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怕这位老者会突然用食指指着自己,然后唱到“only you······”
“一切都是错误,从自己在车上习惯性地去摸烟,点火,然后来到这黑洞洞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之地,遇上什么玄石玄青,再到走上这所谓的玄心桥,落得一个半死不活的下场,还要面对一个如此老者的喋喋不休······”裘东林在心里很快地回想起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这一切,心里更加绝望,便撒开了还在挣扎的双手。
极速的坠落,旋转,翻滚······这一切都没有再度发生!
虽然撒开了双手,裘东林却没有坠落,而是悬在了半空中,就好像他的身体变得像刚开始一样没了重量一般。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空无一物,一片黑暗,这回真的变成人肉风铃了,奈何这里还没有风吹起,想成为风铃都不行。
“嗯,看来是货真价实!”老者自顾自地点点头,“来,接着我的袍袖!”老者说完,便将自己的身穿的红色长袍的一支衣袖甩将过来,长袖甩出来足足有四五米长。
都说“长袖善舞”,裘东林今天算是见识了。让他惊奇的第一点是这么一件长袍,衣袖处竟然会有这么长;第二点是这个耄耋老者能将这般轻飘飘的长袖甩出这么远。
裘东林心里这般想着,却条件反射般一把接下老者甩将过来的袍袖,转念又想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又要被老者笑话,哎,都已经接下了,笑话就笑话,总好过飘在这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好。
“嘿嘿——”老者笑了两声,一把将裘东林拉了过去,好像并没有费很大力气,“这叫袍袖之恩,不过鉴于你可能不喜欢听,你姑且可以称之为袍袖之谊吧!”
裘东林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口,可是老者毕竟拉了自己一把,虽然说话让人讨厌的很,但是瑕不掩瑜,恩情还是要记得的。
“感谢大侠出手相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裘东林在武侠里看到的那一套说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在下姓李名耳,字聃,陈国苦县人······”老者也不矫情谦虚,只是慢慢说来。
裘东林听到老者这般说道时,
“李耳?”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震惊地眼睛瞪了老大。虽然自己文化程度不高,高中毕业,但是对李耳这个名字确是如雷贯耳,熟悉的很。
“阁下是——伯阳先生?”裘东林说话开始变得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就好像舌头堵在了嗓子处,“无——为——而——治?上——善——若——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早知道能有和老子对话的机会,上学那会儿真该把他老人家那区区几百字的东西全部背下来。
老者笑而不语,转头往回走去。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
老者说了一大段话,裘东林听得真切,却一时难解其意,不由得为自己活着时候没有好好学习后悔万分,以至于自己现在只记住了“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几个字,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老者对自己所说的回应吧。
“当年孔丘问礼于我,毕,送其行至黄河之滨,孔丘伫立岸边,不觉叹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不是很认同,天地人乃自然之物,人生天地之间,当与天地一体。道理虽然如此,然时过境迁,陈国早已不在,常有感于仲尼呀!”
裘东林更加觉得自己难以听懂老者所言,也不清楚他和孔丘的关系,只怪自己所学甚浅,未求精进,转念又想和这个老学究探讨学术——他可是老子啊,岂不是自己不识抬举么,便话锋一转问道:“刚才我浮于断桥之上,先生说‘货真价实’,不知何意也?”
李耳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此处为玄心桥,富贵之人为金钱名声所累,才华横溢者为满腹经纶所累,生活困苦者为一日三餐所累,作恶多端者为累累恶行所累,沽名钓誉者皆为自己所累······”老人停了一会儿,“能过此桥者,皆为遵从自我心无羁绊之辈,如若玄石选错,心有羁绊便会在此玄心桥处坠落!”
裘东林似懂非懂,看到前面有一扇大门忽明忽暗,一会儿变成金色闪着金光,一会儿与周围山石融为一体,不见其踪迹,形状怪异,难以描述。
“这是哪里?先生为何在此?”
“俯瞰众生百态,世事变迁。这里乃是离生死最近的地方,而且此处这般幽静,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老人在离大门不远处蹲了下来后,又说道:“过得此门,那里便是你要去的地方。”
“我要去哪里您怎么会知道?”裘东林不解其意。
“灵魂重生涅槃之地,重天涧,不然你还想去哪里?!”
裘东林也不好再辩解,活着会死去,死了再重生,还能怎样,难不成要学这个老者,一直蹲守在玄心桥头不成?
于是想了一会儿后,问老者道:“阁下您一个人在此处,会不会感觉寂寞难耐?”裘东林又问道。
“寂寞难耐么?不存在的!这里每天都会有人从此处经过,有的人会在玄心桥上坠落,有的人则会如你这般借我绵薄之力,来到这玄心桥的这一边。”
“难道先生就不想重生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世事变化,一阴一阳。生即是死,死亦为生,请问有何区别么?”老者甩动一下长长的胳膊,将红色的袍袖卷进袖口之中。
裘东林哑口无言,他在老人边上,站立难安,一时语塞。想起老子生活的那会儿,正是人才辈出,百家争鸣的乱世之秋。
“真羡慕你们生活过的那个大时代!”过了好一会儿,裘东林才自言自语道。
“非也非也——大时代造就大英雄,但是大时代也是大灾难,是亿万普通民众的灾难。小时代才是美丽美好的时代,小时代你会为农事、官场、商道、婚姻、人际关系等等这些事情而焦虑烦恼,但在一个动荡不安的大时代车轮跟前你只会为一个问题而焦虑,那就是——生存。哪个大时代不是普通人成为炮灰的时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最可能成为的只是那个谁也不知道的枯骨而已。”
大道无形,大音希声。
裘东林感觉自己的心被语言震颤了,不再站立难安,却觉得头轻脚重。他想用老人的语言塞满自己的脑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肤浅,本想在此多逗留片刻,却又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与眼前的老者是这样显得格格不入。
“感谢老先生救命之恩。”他深深地向老者鞠躬,内心无比虔诚,他觉得自己此时肯定非常像当年问礼于李耳的孔老二。
“我可以问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么?”
“但说无妨。”
“道可道,非常道,何解?”
“哈哈哈——”老者再次笑了起来,自顾自地笑着,不再言语。
“这不该是你来问我,这话虽是我说,但是我却没法准确的告诉于你,你一时难解其中深意本就和你无关,不如就此别过,我相信当你能够走出重天涧的那一天,你自会了解一二。”
裘东林苦笑了一下,心想,我在人间二十几年,五岁开始读书,到18岁高四毕业,不说著作等身,自己读过的书本,绝对超过现在的身高了,却不能够理解面前这个老者的区区六个字,今朝遇到本人,还给自己卖了这么大一个关子。
“我自己真能了解,谁还费劲吧啦地问你啊?!无趣,学习无趣,问道亦是无趣!”裘东林心想。
“此地一天,人间一年,作为‘石选之子’,你前面可是有很长的路要走,重生往生,成神入魔,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我只想在看看我的父母!”裘东已不想再听老者所言,我想知道的你不告诉我,我不关心的,你倒是讲的头头是道。
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指了指前面形状怪异的大门,不再说话。
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裘东林在和老者对话的过程中,好几次深感认同。本还想和老人再聊些什么,只是到最后感觉也不过是倚老卖老之辈,且听到他说此地一天,人间一年,更是只能匆匆而去。
毕竟前路漫漫,凶险未知。
上有父母,还在人间,且盼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