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环动力炉出力优化的方案确实值得考虑，但是并不是现行情况下的最优方案。”
“这一点以后可以再考虑，但现在的主要工作是落实好维护工作——除非你的除非你设想的新型动力炉真的能像你想象的那样，达到原先出力极限的150%。”
“但是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维修动力炉的耗资也不比重建一个新型动力炉便宜多少，如果能通过重建新型动力炉来验证一些新设计理念和技术储备，我认为是性价比更优的方案。”
……
当南风从犹格斯返回到避难所上的办事处时，在这里等待他的人正在进行一段并不怎么激烈的谈话——
来这里的几个人南风都认识，除了艾琳和莫比乌兹以外，这次到访的还有一个此前并不怎么熟悉的人：弗拉基米尔·杨。
弗拉基米尔·杨——022避难所的能源系统总工程师，星球能源总署的负责人之一，相当于星球供电局局长和核电站站长，负责维护和管理整个星球的4座中央能量炉以及配套的能源管理中枢。
印象中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南风是通过他位于犹格斯表面的行馆来到这里的。办事处并不大，很像是一家路边的小店面，进去之后能有个三四十平方米平米活动空间，放了一些书架和精装书来让这里显得不怎么空旷，还放了一张大木头桌子，几张沙发，墙纸是宏世界装修师傅随便找的暗精灵纹饰，地板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类似大理石一样的东西，装饰算是偏古典类型的。刚进来，就能看到在这里等待的几人正在闲谈。
“久等了。”南风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那位军官莫比乌兹首先看向了南风，点了点头之后，才继续说到：“我们之前已经通知过您今天会议的内容了，现在我就不再重复了吧。咱们赶紧出发，会议在半个小时之后就要开始了。”
“行。”
南风点了点头，随着他们迈入了一道突然张开的传送门。就此离别了行馆，但到了会议室之后，感觉上也并不像是换了个地方。
会议室并不大，用的装饰效果也和之前的行馆差不了多少。
“这……怎么感觉……”
南风还有些诧异，这地方原本的装潢明显不是这样——画风都变了很多。
代为解释的人是莫比乌兹。
“最近我们一直在尝试和宏世界扩大贸易范围——对星球的部分老旧建筑进行翻修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这其中不只有维修这种类型的‘翻修’，还有对建筑外观和内部布局的翻修——您最近看到的一些东西，比如说我们利用老旧战舰建造的各种文化设施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我们的主要合作对象是一群来自影子城的精灵。他们致力于用自己的本土文化来对我们的星球进行美化。”
“我们的人民放弃艺术太久了，想要捡回来，光靠一时半会的努力明显不行。”
艾琳简短地进行了补充。
“也是。他们需要一个学习的过程，以及一群学习的对象。”
避难所的艺术风格是200年前迁入的时候定下的，当时的设计师在设计避难所的时候可没有太多时间和经历进行艺术美化，因此避难所的内部陈设和风格遵循的是一种“极简主义”和“重金属风格”，还有“碎片风格”的拼合体。说的简单点，就是最简单的“工厂”画风。
但现在不一样了。
作为艺术的一部分，建筑也是很重要的一种文化。可惜的是，“工厂”式的避难所虽然属于一种简单粗暴的设计理念和美术特色，却并没有太高的技术价值，其排布总是依靠绝对的理性和逻辑，缺少的是艺术的构想性和美术性。
因此，在接触到了一群来自宏世界的精灵艺术家协会之后，避难所的管理者们便动了重构避难所外观的心思。
精灵们并不是简单地依照自己的习惯和审美对避难所进行美化翻修，而是在充分考虑了避难所本土文化的情况下，用一种嫁接一般的手法把精灵本身的文化融入到了避难所之中。原先的金属风格的工厂和建筑并没有被取缔掉，只是被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优化，就像是在一片漆黑之中加上了有限的点缀和修型。
不得不说的是这群精灵真的是一群艺术界上的老手，他们的这项“嫁接”工程做的十分的出色。在进行了深层次的美化设计之后，原先避难所的“压抑”被“威严”取而代之，原本黑色夹杂着灰色的重金属大地虽然现在还是如此，却也给人一种生命的感觉，配色变丰富了，虽然还是以深色调为主，却比当初精致而且变幻了很多。路边最近似乎种起了植物——一种名叫黄铜槐的树种，深棕色的树皮上是十分富有金属质感的黄铜色叶子，似乎最近也有迹象要成为一种避难所的象征性树种。
面前的会议室，不同于之前见到的避难所会议室，也是如此，不难可以看出原本的金属墙壁，但是其上多了很多考究的精灵纹饰，一些木制的装饰框，绘画，简约却十分有力、形象的浮雕也适当地被安排在了四周，让这里看上去不再死寂。
“这里……感觉上确实比之前好多了。”
南风在会议室中的黑色石质长桌旁边落座
等待了片刻之后，一段简短的提示音在会议室之中响起。
“会议即将开始。”
会议室中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
一些投影开始出现在会议室中——那是利用远程投影参会的其他人。等他们的投影稳定下来之后，这些人看着和真人基本上就没区别了。
“各位。我想，这次就不需要互相介绍什么身份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军官再次代替她的女王组织起了会议。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对避难所反应堆的维护方案，你们先前已经收到了相关资料，所以这里就只进行简单的介绍。”
那些投影都点了点头。
会前会后都不磨叽，向来是他们的传统。只是这次开会不像是南风第一次来的时候，能在会前和会后先让各位喝口茶相互磋商一下了。
“方案一来自弗拉基米尔·杨。在过去的35年之中，他一直在带领团队对现有的避难所能量炉进行维护。在这期间，他领导团队攻克了不少先前设计避难所时遇到的设计困难，在7年前，他个人组织了一个规模1200人的业余设计团队，构想了一种全新的反应炉形式，能够让反应炉的功率提升到原来的150%。”
军官看向了弗拉基米尔：“让我们请他亲自来解释一些技术方面的小细节——我指的是那些我们都能听懂的细节，太深奥的就别说了。”
南风之前就在关注那位弗拉基米尔·杨。就像之前几次所见的一样，这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据说也是从曾经的田园时代活到现在的人了，但并不像阿莫斯一样豁达和倍感苍老。他看着和一个年轻人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却有着一双十分深邃的眼睛，穿着一件十分具备学者气息的白色衬衫，衬衫的领口还别了一个十分前卫的蓝黑色装饰。
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他之后，他先吸了口气，随后才接着莫比乌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在7年前重新审视了一下我们的能量炉设计理念。”
“众所周知，我们的所有能量获取手段，都仅仅只是对原先就存储在物质之中的能量进行利用——能量，在封闭体系之内是守恒的。我们没办法在避难所这个有限的体系之内创造出新的能量，因此，我们的能量炉，其实都仅仅只是对先前就存储在星球上的物质进行反应，将他们之中的能量释放出来——从最基础的核聚变，到我们最常用的暗物质和反物质能量炉，都是这样。”
“化学能是最基础的能量，来源是物质；核裂变是高等一点的能量利用方式，本质上还是对物质中蕴藏的能量进行利用；核聚变、反物质、暗物质莫不是这样。我们所有能量炉其实都是对已有的能量进行利用。”
莫比乌兹敲了敲桌子：“说重点。”
弗拉基米尔看了莫比乌兹一眼，沉默了片刻，随后继续说了下去：“正如之前所说的，我们一直是对物质中蕴含的能量进行解放，但其实——并不需要这样。我最近设计出来的这种反应堆，是一种利用时空榨取能量的装置。”
“零点能源？”
南风似乎听说过这种概念。
“并不是如此。”
“零点能源其实并不是对空间中的能量进行汲取——根据现有理论，其本质实际上只是对时空之中不断产生的虚粒子进行利用而已。因此其出力注定是有限的，至少我们技术上暂时还没办法让一个零点能源出力达到可用的程度。”
“我8年前注意到了我们研发出的时空湮灭装置——全称是暴力式时空体系收束效应发生器。这个装置能够将一片空间坍缩湮灭掉，原本设计上是用来作为武器的，但是其性价比太低了，我审视它的效果时发现，这种装置在启动之后，会在时空之中打出一个坍缩点。坍缩点会不断地对周围的时空进行破坏，有些像是黑洞，但是其本质上其实是对时空本质的破坏。”
“这个装置……”
在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莫比乌兹再次看了他一眼：“说重点。”
“我尽力，”他再次谨慎地点了点头，继续说到，“这个时空湮灭装置在启动之后，会强行破坏时空体系，造成一个不会扩大，但是持续存在的破坏点。在启动之后，它会把时空烟灭掉——但是，但是……但是问题是，我们知道的是，时空本身是具备能量的，这种能量可以用于生成虚粒子，我们很少能够直接利用到这种能量。在湮灭装置启动之后，时空既然被湮灭掉了，那请问能量上哪去了？”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但是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发现效果不佳之后，他叹了口气，“我研究之后发现，所谓的湮灭，本质上只是擦除了原先时空之中的所有数据，随后促进时空的刷新而已。刷新之后的时空之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原先的能量并没有消失，只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存续了下去，这种存续方式的本质依旧是空间能，但不同的是，这种空间能在时空湮灭装置关闭之后可以被迅速地释放成常规能量。”
军官再次看了他一眼：“说——重——点——”
弗拉基米尔·杨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这个装置能够通过湮灭空间的方式，制造一个高能的点，以前我们一直没有重视这个点，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这个点有什么用。我发现，常规的零点能源能够通过诱发虚粒子湮灭的方式榨取空间中的能量，但是效果并不好的原因其实是我们世界的空间能很低，如果我们通过湮灭空间的方式，就能让这一区域的空间能变得十分的高，高到只要一诱导，就能造成释放出极高的能量。”
“它可以利用这种方式，榨取宇宙本源的力量，效率比单纯地榨取空间之中的虚粒子高很多，等我们将这些能量收取，存储，释放出去之后，这些能量就会被解放会正常的宇宙之中，本质上是一种极高效率的借贷。”
军官最后再看了弗拉基米尔一眼。这次他没再说什么。
“行吧。”
“在研究之后，我们设计出了一种实验性的反应堆，虽然因为技术能力只能先做得很大，但是未来可以缩小到一个很小的规模——咳咳，算了说重点。我估计虽然它十分原始，但即使如此原始，其能量产出效率能达到星球级别反应堆的150%，理论上如此，事实上，暂时还不知道。它的规模太大了，以至于我们现在的资源仅仅只够建造一个。”
军官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随后看向了在场众人：“这是方案一，还有方案二。”
他看了一眼弗拉基米尔，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自己继续说到：“方案二比较简单，我自己解释吧。”
“方案二来自二十年前设计的更新方案，本质上只是对能量炉进行维修，没有任何技术细节。我们只需要先关停01主能量炉，先更换主要的808个核心区块，然后重修综合管廊体系，最后将更新之后的设施安置好，并更新其操作系统，最后再重新启动，保证01能量炉启动之后，再继续维修下一个能量炉，方法和维修01能量炉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各位——怎么看。”
他环视了在场众人一圈，问道。
没人回答。
又等了片刻，他再次问道：“各位，给点意见。”
依旧没人回答。
……
“文明的进步，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对能量利用方式的进步。从原始的火焰，到后来的蒸汽机，再到后来的内燃机，再接下来到核裂变，再到核聚变，本质上都是对更高效的能量的利用——世界的进步，至少目前看来都是以能源方面出现革命为标志的。”
“这次，能够掌握一种对宇宙本源能量的利用方式，未尝不是一个契机，一旦成功，就能使这个文明迈向更高一层的台阶。在掌握了全新的能量形式，拥有了更多的能量之后，人能做的事情，也就不只是再像原来那般活着了——”
“但他们真的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吗？”
“对更高层次的能源进行利用，随着科技的迭代和发展会变得越发危险，最初的时候，一把失控的火可能仅仅只会烧死几个人，但在这掌握了核聚变之后，一次失误的能量开发就有可能导致数十万人的牺牲，在深邃的宇宙之中，开采反物质射流泉的矿物站平均每年都会发生3到5次的事故，每次都有可能造成一整个殖民地的毁灭。”
“避难所目前的形势，其实并不适合开展这种尝试，因为只要出现一点意外，就有可能导致整个避难所的覆灭。”
……
这次会议，简直就像是一场电信诈骗，一方面是高额的回报，一方面却是残酷的风险，人站在这个天平的中央，似乎只要走错一步就将落入无底的深渊。
筹备已久的会议仅仅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会议上其他人都没有太多发言，因此，在核实了一些事情之后，这次会议，基本上就宣告结束了。
“你是否能保证这项实验的安全？”一人问道。
“抱歉，不能。”
弗拉基米尔摇了摇头。
又有人问道：“它的危险是否处在可控制的范围内？你是否对这场实验可能造成的后果有过完整的、严谨的、准确的模拟演算？”
“我不知道。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运算力极限，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模拟的事情了。”
弗拉基米尔再次摇了摇头。
“那你是否能保证你的设想是可靠的？”
那人再次问道。
“这一点，倒是可以保证。我之前开展过极小规模的测试，利用实验室环境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模拟测试，这一点我之前没有申报，这是我的错误，但那次实验，我得到的数据和我之前演算的数据完全一致。至少从理论基础上来说，我的模型和我的方案是没有问题的。”
这次，弗拉基米尔·杨没有再摇头，他很肯定地说道。
“如果反应堆没能如你所希望的那样运行，你们是否准备了补救措施——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可以耗费在能源方面，这一点至关重要。”问最后一个问题的人是艾琳总督。
弗拉基米尔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沉重地回答道：“我们……没有任何备选方案。”
“那么……这个计划，无限期搁置吧。剩下的时间，我们来讨论常规维护方案的具体技术细节……”
……
其实，会议到这个阶段，就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未来在做出这个决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但知晓天机之人，可悲就在于即使知道了这场会议的最终结果，也做不了什么了。
就在刚才，“石中剑”号的舰载主机最终确认了一件事情：
根据影子城模糊语言系统的反馈，这场工程失败的机率已经无限接近于100%，南风做不了什么，谁都做不了什么，因果的线团在混沌的海洋之中已经勾结编织成了一张牢固的网，哪怕断掉几个节点，这个世界的未来也不会有太大偏差。
命中注定，已成定局。
除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种叫做奇迹的事情发生，不然那个注定到来的未来——注定到来。
会议室的灯缓缓熄灭了，最后一点余温也从会议大厅之中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