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预计的升级方案被彻底否决了。一个个很现实的理由使得这个计划显得无比荒谬，即使所有人都难以忽视它带来的诱惑力，但，他们（与会者）都是务实的人。即使他们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冒进的人了，他们也没这个胆子。我本来应该很是生气的——至少在两百年前，我本应该如此。”
“两百年前……挺久远的时间了。不得不说，经过了两百年，我已经不如以往了，从普通的研究员走到这里，激进少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已经没什么生气了……”
“反应堆重建工作正在进行。我已经不打算再做些什么以改变现状了。但是我仍然不安——这不安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了。对原来的反应堆进行更新工作是由726所进行的，设计方案是我在做监督。我可以确认，这个工程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理论上是这样。”
“但是，就在半小时之前，我想，我错了。整个设备硬件工程的总监，确实是我，其他部分的负责人和总工程师也是可信任的人——除了一个人，拉格朗日。”
“拉格朗日，一个很神秘的家伙，来自第12避难所。25年前卡尔院长逝世之后，整个避难所能量系统的操作系统维护负责人就处于了权力空白状态。拉格朗日就是在12年前继任这个位置的人，在12避难所与22避难所对接的时候随着一批技术人员转移到了这边。听说原本是12避难所反应炉操作系统的总工程师。”
“给他安排了这么个职位之后，我们一直没怎么关注他。直到前几年筹备维护反应堆的方案时，才和他接触了一下。”
“坦白来说，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靠谱——即使他表现十分正常，但这种感觉依旧存在。我很怀疑他，从各种方面各种角度怀疑他。”
“废话了这么多，也是时候说说我这次动笔的原因了——我本来对操作系统并不感兴趣。因为这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但是最近的不安让我去看了看操作系统的开发过程。”
“这次开发过程其实是在原本的操作系统上进行优化，内核其实变动不大，只是为了适应一些新添的组件进行了调整，工程量其实很小。理论上来说，以拉格朗日实验室的人的工作速度来看，最多720天就能完成，但是神奇的是，这项工程的用时，不多不少，恰好就是720天。”
“这时间，可算的真准，简直就像是掐着表提交的一样。能把时间算的这么精准，拖的这么长，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当时我也没多想……好吧请容许我再多废话一点。我这个人就这么个臭毛病。我当时没有在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后来，也就是最近的一段时间，我去仔细检查了一遍他们的工作报告，最终发现了一点很令人惊奇的事情——”
“他们并不是在对原来的操作系统进行更新，而是重新又开发了一遍！”
“好吧，这么说并不符合科学的严谨性，因此有些地方需要纠正一下——准确的来说，他们自作主张地把系统的核心部分重新设计了一遍，更改了几条底层协议，不仅如此他们还更新了操作系统进制——虽然这样子看的确是有利于系统的性能提升，但是我们所有的配套设施的系统进制都需要因此更新一遍。”
“我突然发现假如全部更新一遍操作系统进制都话，原本分配给他们的720天工时应该是完全不够的。就算加班加点地干，也应该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但是他们还是做到了——你们猜猜这是怎么回事？”
“唉……算了，这自说自话，天天废话的毛病确实该改一改了。”
“事情其实简单得很。他们设计了一大堆的对接补丁和临时驱动，用来临时保证在操作系统没到位之前，他们利用新操作系统的核心能够控制整个反应堆。他们可能计划在几年之内完全更新掉这个旧有的操作系统，但是看来这个计划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工程提前几年开始了，现在也已经进展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期了。”
“计划的做关键的一环——能量炉控制系统居然出现了一个如此之大的隐患，这着实让人不安。半小时前，我接到电话，能量炉开始有些异常，我感觉我有必要去和他确认一些东西。”
“记于214年末。”
家中的个人数据终端被关上了，日志就这么留存在了这座房子的控制终端之中。
弗拉基米尔·杨深深吸了口气，站起了身。
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他似乎做好了什么心理准备，走出了这间平素常年居住地房子。
避难所的街头，此时已经十分冷清了，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了，绝大多数人此时都在睡觉，为第二天地辛勤工作做准备。但弗拉基米尔不一样，他不是单纯的计算力供应节点，他属于一个重要的逻辑核心，有权利获得更多的更好的休息，生活条件也因此更加优越。
所在的区域是22避难所的研究中央区，装饰在整个避难所算得上是上等，十分宏大，住着整个星球最睿智的那几万人，是一个科学城一般的地方。在入夜之后，这地方就早早地，比其他地方还早地陷入了沉寂之中。
他径直地穿过了这被暗精灵艺术家装饰过之后，显得优雅而古典的道路，缓缓走向了临近他居所的另一间居所。轻轻地扣了下门，等了片刻，有人推开了门。
“拉格朗日，是我。”他主动出声了。
门对面的人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打开了门：“什么事。”
大半夜的被人打搅，名为拉格朗日点中年人明显有些不耐烦，他打着哈欠问道，同时仔细打量了一下正站在门外的弗拉基米尔。
前来拜访的工程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最近我有些焦虑。”
“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拉格朗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大半夜地被一个关系不是很熟的大叔叫醒，他很明显十分扫兴。
“是关于能量炉控制系统的事情。”
弗拉基米尔没有在意他的不满情绪。这次的他，没有再浪费大把的口舌来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语气笃定地说道：
“我认为，你领导设计的这个能量炉控制系统有问题。”
话音落下之后，弗拉基米尔便不再说话。
那个正一脸恼火的中年人，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说。他脸上不耐烦地神色依旧没有改变，但现场的气氛却在悄然之中改变了。
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拉格朗日才微微调整了一下表情，对门口站着的弗拉基米尔点了点头。
“进来吧。”
说着，他让开了一个身位，让弗拉基米尔走进了房间。
弗拉基米尔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下去。在走进房间之后，他仔细环视了周围一圈，随后便在一张并不怎么舒适的沙发上落座了。
“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的——你为什么要来022避难所，为什么要参与设计能量炉控制系统，你又为什么要重新设计整套控制系统？”
都是些很好回答道问题。
来这个避难所可以说是一种巧合。
参与设计控制系统，也可以说是重操旧业。
至于为什么要重新设计一套控制系统，还可以解释成为了显示自己真的挺有本事。
但这些都只是很廉价的答案而已。
真正让人在意的是，在修改了控制系统的进制之后，整个022避难所就可以与其他避难所第能量系统进行并网控制了。
没错。
最初的时候，为了确保稳定性，022避难所使用的控制系统进制使用了比较老的系统进制，同时还经过了许多特殊的设计，在节省了设计时间的同时，也提升了系统的稳定性，但是这却使得022避难所的能量控制系统成了异类，没办法与避难所社会的综合能量管理系统对接。
先前，我们曾经了解过避难所的总体管理结构：避难所社会由一个个零散的避难所组成，分别隐藏在不同的加密空间之中，彼此之间通过几道每年只会开放两次的星门相互联系，最高议会负责统筹协调整个幽灵文明联合体，但并没有对每个避难所的具体管辖权力，类似一种联邦制国家。
为了防止避难所社会分崩离析，最高议会实际控制了每个避难所的能量系统，用以确保自己的绝对领导地位。
这其中只有少数几个避难所是例外，最高议会只能通过一些其他的手段保证对这几个避难所的实际控制。022避难所就是其中之一。
弗拉基米尔的问题，需要紧密地回答。如果其中有什么纰漏，弗拉基米尔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察觉到。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发展。
“我能问个问题吗？”沉默了许久之后，拉格朗日最终抬起头说到。
“问吧。”弗拉基米尔·杨点了点头，等待着拉格朗日的问题。
拉格朗日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怀疑我的？”
他没选择回答。
或者说，他似乎觉得隐瞒这一部分，还不是特别重要。
弗拉基米尔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直觉。”
确实，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条线把他牵到了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怀疑上避难所的能量管理系统的，但不管怎么样，他来了。而且，从他的问题来看，这事情可能真的不简单，弗拉基米尔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拉格朗日略有遗憾，但是似乎并不特别在意。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我们就继续吧。”
“这事情……该从何说起呢？最早，应该可以追溯到120年前吧。没错，挺久的一段时间了，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不过我觉得你在我还是研究员的时候就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拉格朗日·库克·格里芬，012避难所格里芬能源工程实验室的负责人。”
弗拉基米尔皱了皱眉，似乎确实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人，但是思考了片刻，却依旧没有任何头绪。他一直在仔细地打量这个并不怎么熟悉的男人，似乎希望依靠看，就能想起些什么，但显然的是，这只是徒劳。
看出弗拉基米尔的苦恼之后，拉格朗日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么，我再给您一点提示吧——卡尔·乌里扬诺夫斯基·侧卫，对这个名字，您应该有印象，哪怕没有印象，以‘侧卫’作为姓氏的人究竟都是什么人，您应该有所耳闻。”
“卡尔……上一任能量控制系统的总工程师。你……我想起来了，好吧，我承认我的记忆力确实不怎么好，他提到过你，说他曾经跟一个混蛋打过赌，赌的内容不记得是什么来着，但是总而言之那个混蛋自己赌输了，就不知道跑到哪个鬼地方藏起来了！看样子，说的应该是你。我对这事情有点印象。”
拉格朗日的脸色明显有些尴尬，但他只是微微擦了擦额头的汗，随后便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继续说道：“确实，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吧——我确实跟他打过一个赌，不过当时确实赌输了。我跟他打赌，卡尔领导设计的能量管理系统蠢得没边，我的雷莫洛能量模型能够完美突破边际递减效应，比他强百八十倍！当时以为我真的得出了什么跨世纪的结论，却没想到当时其实只是脑子有点糊涂，因此当时输掉赌注确实情有可原。不过就在17年前，我成功了，我因此成功当上了012避难所的能量系统总管。”
“我为避难所重新设计了一套能量管理系统，成功帮助012避难所的反应堆提升了8%的性能，但是日后的情况确实有些超乎我的想象和控制，这个系统其实并没有完成。我设计的系统存在很多缺陷，这加上种种原因，导致我最终丢了工作，只能在12年前来到这边。本来打算去找卡尔那个家伙兑现一下当初的赌注，却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死了。我最初的时候还觉得这是天要亡我，但转念一想，这完全是在给我留机会——在他死之后，你们的避难所能量控制系统就等于失去了最高管理人。这种情况下，我就可以继续做我的能量系统主管。”
拉格朗日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兴奋。但他这话可不讨弗拉基米尔的喜欢，在注意到弗拉基米尔脸上的表情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境地。
他刚刚给星球级避难所的能量控制系统捅了个篓子！
一瞬间，他又凉下来了。
“继续。”弗拉基米尔脸色很不好看。
他知道这个男人肯定还有几千几万字的东西没说出来，但是光他有胆子说出来的这些都够让人咋舌的了。
“你的故事里还少了几个角色。”
“什么角色？”
“不要跟我装傻。”
“最高议会？好吧。他们也有戏份。但是……”
拉格朗日闭上了嘴巴。他不打算说了。但是，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难猜测了。
“在一些人的帮助下，我成了这里的能量系统主管，可以继续我的研究了。”
拉格朗日在三分钟的时间里，把自己的来历、目的交代了个清楚。他最后，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这就是全部了。”
弗拉基米尔沉默了。
他并没有对这个故事太感兴趣，相反的是，即使这个故事还算合理，却依旧让人感到不安。
“你还真是个内鬼。”他半是喃喃自语地说道。
拉格朗日没表示同意。
“我只是个科学家。我有技术，有设想，而最高议会需要一个人来帮他们控制这个避难所，你们也有一个人才需求，我就过来了。”
“那能量系统呢？你使用了完全没有经过技术验证的新核心程序，用的模型耶完全没有保障——而且看你的说法，你在012避难所测试的时候就没成功。”
弗拉基米尔的语气十分严厉。
“那只是因为012避难所能量滤波器的精度不合要求！这不是我的模型的问题！”
一听到弗拉基米尔质疑他的成果，拉格朗日就激动起来。
“是么？或许你的说法没有问题。但是——拉格朗日先生，你自己应该也清楚，你遇上麻烦了，”弗拉基米尔环视了周遭一圈，“如果你的模型没有问题，你也没必要害怕什么，更不需要跟我在这里争辩什么，你甚至无需扯你那些没什么好听的过往。”
他只是随口一说，完全凭着直觉。
至今为止，关于反应堆是否出了毛病，他只能猜测。凭借最近几次试启动采集到的数据，以及一些直觉，他嗅到了不安的味道。加上拉格朗日被他的一句话就震慑住，在这里劈哩叭啦地说了一大堆转移注意力的话，他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问题。
拉格朗日明显希望通过他的天才设计证明自己。如果他是对的，他可完全没必要做出现在这副模样，甚至把自己与最高议会有联系都暴露出来。
他今天的一番询问，可谓是钓到条大鱼！
“我明天会正式申请停用新能量炉。你有什么话，跟总督们解释去吧。”
他今天晚上打算到此为止了，回去之后，他就会联系停机应急小组，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就在弗拉基米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726所——也就是726能量炉设计研究所的消息。
“弗拉基米尔先生，控制系统出问题了，试启动出现意外——反应堆损毁，请马上赶到现场，这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