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潞呆呆凝望着他,心脉肺腑渐渐转寒,剧痛骤然在体内爆开,浑身止不住地开始痉挛,眼底泛出血红,只得赶紧打住思绪,捏拳死死压住心口。凌风焕见识过他病发的样子,一看这架势三分眼熟,大惊失色,忙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将一股涓涓细流般的温沛真气徐徐渡了过去。
韩潞眼前发黑,胸腹口鼻间尽是血气,一呼一吸有如利刃剔骨,痛得浑身发抖,几乎连气都无法喘了,意识即将涣散之际,血脉深处蓦地激出一股暖流,接上了凌风焕渡来的真气,霎时有如老饕开口,鲸吸海吞般将对方真气疯狂吸来,须臾汇聚成型,混混沌沌荡漾着沿怪异的路线开始逆转,每转一圈,剔骨之痛便被抽离一分,不知转了多久,抽搐震荡的经脉才逐次平复下来,归于宁静。
韩潞勉强睁开眼,只觉眼前一片血红,模糊不清,口鼻七窍黏腻温热,尽是鲜血。凌风焕见他意识醒转,这才敢松开手,拿过棉巾给他拭去满脸血迹,又端了茶水给他漱口,然而韩潞浑身脱力,瘫在软垫上几乎坐不稳,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只无声而费力地喘着。凌风焕又手忙脚乱将药罐里最后一点药倒出来,催热了一点点喂他。
“你还好吗?”他几乎不敢放大声音,“怎么突然……?要不我去叫湘儿回来?”
然而韩潞只是微微摇头,缓了半晌,才低低道:“并蒂莲功……”
“万幸当年屈服于你的淫威,被逼着陪你练了几章,谁知道多年后还能用来救你小命。”凌风焕心有余悸道,“这是第二回了。连花筱都断言你受不住任何外来内力,若非靠了这与你同根同脉的并蒂莲功,单单一个月前那次发作,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来。”
“嗯。”韩潞低低应了,声音依然虚软无力。
凌风焕看着他,迟疑道:“湘儿跟我说过,我走后你也曾数度病发——你一个人怎么扛过来的?”
“九天功。”韩潞低声道,“九重之上,另有境界。”
“可你分明一直停在第三重……”凌风焕讶然。
“我不知道……我从未有幸见过天功谱,除了当年,萧老前辈传授的吐纳之法,和压制天劫的口诀,并不知道其余部分……因而虽然功力见长,却从未突破三重的套路……”韩潞勉力解释道,“可这回封脉,怕是歪打正着……仿佛,功力倒灌之时,被动冲破了九重之限,触到了从未见过的境界……”
他停了停,缓了半晌,才勉强续道:“你试过逆脉运功吗?”
凌风焕惊道:“逆脉运功,不就与你被封脉一般,会令功力倒灌、丹田尽毁,从此沦为废人吗?”
韩潞费力一笑。
“所以说,九天功夺天地造化,并非谬赞。”
“湘儿没有误诊,我的功力确实没散尽。当初脉门被封,内力决堤倒灌,大半横冲直撞,或破体而出,或撕裂血肉,把我吞噬成现在这模样,但她有所不知的是,还有小半真气,逆脉溯回,竟自成一体开始运转。因我的功力半是九天真气、半是浩空真气,九天真气一动,就会带得浩空真气也开始运转。浩空真气为内家正宗,能够固本强基、驱疾辟邪,我能撑到现在,或许就是这个缘故。”
“但大概是这副驱壳太过残破,经脉也刚被湘儿续起,还承载不住这等奇功,如今不仅仅是毒发时会发病,这功力每增强一回,我也会发病一回,发作虽痛苦,到底能自己缓过来。因而,”他微微一叹,“这逆脉真气仅能保我不死,并不能为我所用——不到病发之时,我甚至根本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凌风焕怔怔看着他,已隐约明白他所说的从未见过的全新境界是什么了。他霍然站起身来,有些激动地说:“果然——我上次拿并蒂莲功给你渡气,就依稀察觉到你经脉之中似乎仍旧有内息流动,只是花筱和湘儿毕竟与秋月庄关系密切,我便一直只字未提。这次回庄我就去拜访萧老前辈,若他老人家愿意援手——”
“别去。”韩潞马上道,“秋家现在恨我入骨,他们不会帮忙的。甚至还会连累你。”
“无妨,萧老前辈乃世外高人,淡泊超然,且我只是找他请教请教逆脉运功之事,万一真能有所启发呢?”凌风焕决然道。
韩潞无声一笑。
“九重之上的境界,或许连他老人家都未曾触及吧。”他喃喃道,“说起这个,扇子。”他看向凌风焕,“不在你那儿?”
凌风焕看他神情,已知他方才情绪骤然起伏导致病发,就是因逍遥扇之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言道:“我已许久未见过你的扇子,上一回依稀已是去年冬天——你曾让人将它转交给我吗?”
韩潞闭上眼睛。
“我师父。”他低声说。
“秋月庄对逍遥扇的渴求并不亚于追回解药。当时在萧木谷,我一度曾陷入走投无路之境,因天溟教和秋月庄都在追杀我,又有叛徒在侧虎视眈眈,我便将解药、信物和扇子都给了他,让他一同交给你。他答应了。”
“你怎能……唉,他可是魔教的掌教护法!还好只是扇子,万一他把你的印章或腰坠也扣下了怎么办?”凌风焕早见识过他屡屡因为盲目信任造成恶果,语气已极为无奈。
“他是我师父。而且当时前有天溟教堵截,后有秋月庄追兵,叛徒想必也在侧虎视眈眈,我已很难逃出包围圈,又联系不上你,除他之外,我还能信谁?东西交在他手中,无论是秋月庄或是叛徒,也没法再轻易得手。”韩潞轻声道,“好了,此事我自己解决。无论怎样,总比落在秋澈手里好。”
凌风焕知道他倔脾气上来了,不能贸然再劝,只得转口道:“你眼下最重要还是养伤,其余都别去多想,日日耗精费神的可不成。我这次回京争取能早点回来,秋澈那边虽然……”正说着,房门蓦地被推开,湘儿轻快地走进来,凌风焕适时噤声,眼疾手快藏起了染血的棉巾。
湘儿毫无察觉,只关切地问韩潞:“你感觉可还好?上药包扎后可有不适?”
韩潞点点头道:“好多了,你哥哥的药果然有效。”
湘儿微微一滞,竟未反驳,只是俏脸一红,遮掩般端起药罐掂了掂,知他已乖乖喝过药,更是安心,看了看他肩头新包扎处,确认无恙,便燃起一炷安神香道:“夜深了,你赶紧休息,今天已经熬太晚了。”
凌风焕扶韩潞躺下,湘儿转头,柔和地说:“客房已备好,我带凌阁主过去。”
凌风焕婉拒了,坦言住隔壁厢房即可,湘儿知他担心韩潞安危,也不便过多客气,点头应了。凌风焕给韩潞捻了被角,凝视着他明亮的眼眸,欲言又止,终只是叹了一声,灭了屋中小灯跟随湘儿离开。
房门咔哒一声关紧,黑暗如无边的潮水涌来,韩潞闭上眼睛,放空头脑接受安神香的药性入体。虽然月余下来,此香于他已无助于减轻疼痛,但大抵还是有些许催眠的功效的。能入睡,总比意识清醒地痛着,要好过得多。
凌风焕说的没错。总得要先养好伤,该开始的才能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