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琦一直在医馆西院安养,毒素尽去后内伤好得很快,外伤也已开始结痂。程涟忆不辞而别时留了一封手书,恳请湘儿不要告知于天琦关于她的任何情况,就连千里送他至医馆求医,也托词说是凌风焕之举。
湘儿得凌风焕指点,这些日子下来洞察人情能力见长,稍加思索便已猜到,倘若于天琦得知程涟忆不明不白被虹门弟子追杀,乃至不告而别,定然无法安心留在医馆治伤。出于医者天性,湘儿自是不愿自家病人未痊愈就离开的,且也念着需请他帮忙遮掩韩潞之事,因此虽然愧疚,却还是依言略去了所有关于程涟忆的部分,只提了韩潞和凌风焕。
于天琦虽看出了她言之不尽,但何曾想到中间还有如此波折,也不好详细追问辛苦救他性命的大夫,便想等凌风焕来了再细问,好歹在医馆留了下来。这日吃过晚饭,有弟子例行过来送药,于天琦念着外面的事,心中烦闷,随口吩咐了放在屋中。
两个弟子录完脉案,便依言收拾了残羹,端起托盘就要离开。
于天琦在院中踱着,逢他们行礼也只摆了摆手,随意瞥了两人一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心中一动,蓦地横腿朝其中一人扫去。那人面目寻常、低眉顺眼,再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医馆弟子的模样,见于天琦突然发难,大惊失色,端着托盘踉跄后退,两步就躲到了另一个弟子身后。另一个弟子全然吓呆了,半步都挪不动了,只能举着托盘看着重伤未愈的病人和同行的师弟绕着他你追我赶,被绕得两眼发晕。
“你是什么人?扮作医馆弟子有何企图?”于天琦喝道。此人身法飘逸诡谲,看似张牙舞爪,实则滑不溜手,让人连衣角都碰不到半分,手中托盘里稳稳当当地放着残羹碗筷,竟半点没落到外面。虽他有伤在身,但世上他追不上的人,还真不多。
那人皱着一张苦瓜脸,哀叹道:“我这易容水平连人家亲师兄都没认出来,于二当家到底怎么识破的?”
于天琦冷哼一声道:“吐息脚步一听便知。”就算扮得一模一样,医馆中也不可能有内力轻功如此高明的弟子。
被围在中间的弟子这才缓过神来,指着自家师弟张口结舌:“你、你、你是假的!来人啊有刺客!”
这一嗓子嚎出来,外面顿时乱了,很快有护卫弟子结队冲了进来,四下张望:“刺客在哪儿?病人受伤没有?”
那人看看于天琦,再看看空无一人的身边,一脸呆滞:“……哎,人呢?”
“被我打跑了,没事了。”于天琦温和地说,“多谢你们关怀。”
护卫弟子们见院中一片宁静啥事没有,本就狐疑,质疑的目光刺得呼救的弟子浑身发毛,闻言不由得纷纷道:“不愧为大名鼎鼎的虹门于二当家,真是好身手。”
“您病还没好,怎能亲自与人动手,快回去歇着,不然羽姑娘知道了又得罚我们。”
“得禀报姑娘多派些人来西院驻守。”
于天琦一一谢过,把弟子们都送出了门,关上西院大门,这才对着屋里冷然道:“都走了,出来吧。”这人逃得也太快了,几乎就是眨眼没。
屋里一阵乒乒乓乓,半晌,扮作医馆弟子那人正大光明地打开房门走出来,一路东摸摸西瞅瞅,还一脸地郁结不高兴:“……不应该啊,你这屋里没藏人啊。”
“你在找什么?”念及湘儿之前所说,于天琦心里已有了数,右手捏起指诀,已蓄满了真气。
那人显然注意到了,小心翼翼地觑了他的右手一眼,默默地退了十步,口中念叨道:“虹门九凝指,二当家全盛时期,指力可凌空击出十五丈取人性命,方才与你交了一回手,功力约莫只剩三成,退五丈应该就……”“安全了”三字还未及出口,一道凌厉的指力便已射过来,那人大吃一惊倒栽出去,险险避开一击,被指力割断的发丝飘飘荡荡从眼前掠过,脸色顿时更苦了。
“……你没尽全力!”那人一脸苦大仇深,表情在易过容的脸上居然栩栩如生。明知有刺客还敢藏私,于二当家不像是这么心宽的人啊。
于天琦有些乐了,他已大致猜到此人身份,但保险起见,手下并不留情,指力一道接一道杀过去,用的正是虹门“天谣剑法”的招式。虹门本以指力闻名天下,但九凝指实在难练,祖师爷这才将许多独门招式改为剑法,用软剑来使,虽然因此失了灵动诡谲和出其不意,威力大减,但也多了不少变招,更适用于普通弟子,乃至传到本代,指法修为强于剑法的,只剩了于天琦一人。
于天琦出招随心所欲,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随意而动,五指一张便是五道凌厉的剑气纵横交错而出,杀得那人大呼小叫满院子乱窜,然而叫归叫,任凭于天琦如何变招强攻,竟自始至终都没碰到那人半分,如此连攻百余招,因在病中,于天琦攻势已渐缓,眼看那人蹦蹦跳跳,却连气都不喘一口,终于停下手来,淡淡道:“阁下是逍遥阁梁缘公子吧。”
那人也停了下来,嘻嘻一笑还不及说话,西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只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居然又没影了。
“于二当家。”湘儿焦急地跨进院门,身后跟着方才受到了惊吓的送药弟子,“我听弟子们说来了刺客,您没事吧?”
“没事,劳羽姑娘挂心。刺客已经跑了。”于天琦温言道。
湘儿忧心忡忡。
“已经安稳了好些日子了,没想到又……”她蹙起眉头,过来给于天琦诊脉,“我会给西院加派人手,您重伤未愈,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亲自动手。”
于天琦微微一笑道:“医馆的护卫弟子应付普通人尚可,要对付刺客,可难为他们了。我就当热热身,活动活动筋骨,不成问题的。”
湘儿俏脸含忧,不赞同地摇头道:“您脉象较早晨虚浮凌乱了很多,可见影响还是不小。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您内功深厚,内息的恢复要远远快于内伤,此时贸然与人动手,消耗内息过甚,身体会自发压榨血脉精气来补足内息,如此非常不利于内伤疗养。您现在是病人,需遵医嘱,若弟子们能应付,您就安心安养,切勿再亲自出手。”
于天琦心道医馆的护卫弟子虽习过武,但也就是二三流的身手,应付普通找茬赖账的客人尚可,若是对上专业刺客,那是根本拦不住的,何况今天来的这位可是中原武林的头号杀手,连凌风焕布下的人都没察觉,医馆自己的防卫更是形同虚设。
但他也不会直接拂人家姑娘的好意,只得口头上应了。
“……晚上加一副四合汤,一枚解心丹。原先那副丹参饮里减一钱丹参、半钱檀香。”湘儿吩咐身后的弟子,又回头嘱咐于天琦:“先前的药不用了,弟子们一会儿便会把新药送来。今日耗力伤神,于二当家服了药便早些休息。”
于天琦应了,湘儿这才满腹担忧地带着弟子离开。院门关上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藏在墙头的梁缘探出半个脑袋,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就要尾随湘儿而去,心道不好,不由得高声唤道:“羽姑娘!”
湘儿疑惑地转身,挂在墙头那抹黑影瞬间消失。
“无事。只是羽姑娘今日也劳累了,也早些回去休息,其他病人那里应当不要紧。”他意有所指,当着梁缘的面却又不能说得太直白。
梁缘明摆了就是来探查韩潞下落的,只因医馆一直拿西院做幌子,加上凌风焕在外的有心引导,即便有人发现了医馆的端倪,能绕开凌风焕的网偷偷溜进来,几乎也都追错了地方。但是刺客来过又跑了,湘儿肯定不放心,离开西院之后定会直奔北院确认韩潞安危,如此岂不正好给刺客带了路?
梁缘定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赖在院中拖延时间不肯走的。如今尚不知梁缘用心好坏,于天琦哪敢把这么一个来去无踪行若鬼魅的顶尖杀手放到北院去。
湘儿闻言一愣,也不知是否听明白了,只温婉应了好,便带着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