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可以接着说你哥的案子了。”韩潞倚着庙墙，揉着额角对颜歌道。
颜歌却摇头道：“都四更天了，先休息会儿吧，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脸色都坏成那样了。”话音还没落，清夜就十分配合地张嘴打了个天大的呵欠，心安理得地歪了下去，靠在韩潞肩上，惊得韩潞肩头的小喵儿一蹦而起，跃进韩潞怀里，用大尾巴将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球，抬头对清夜龇了龇牙。
“你说，我听，无妨。”韩潞安抚地挠了挠小喵儿的脑袋，淡淡道。
颜歌知道拗不过他，只得开口道：“之前说到证据是不是？我哥的案子被反转，要么就是有人伪造了假证，故意让我哥查到，令他查错了方向；要么就是，举报我哥的人所列举的证据，才是真正的假证，只不过对方布置严密，朝廷复查时没查出丝毫破绽，这才给我哥治罪。”
“有逍遥阁从中作梗，证据当然天衣无缝。”韩潞轻声道。
颜歌颔首，神情苦涩：“所以给我哥翻案的关键，首要就是举报之人所列举的证据。你知那是什么吗？”
韩潞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凭信。你哥指认江州刺史受贿的柜坊凭信，被人举报是用来陷害江州刺史的假证。”正因如此，逍遥阁才派了常年与钱庄银号打交道的财神爷司徒配合顾老板一起复查此案。
“不错。”颜歌黯然道，“通济柜坊的凭信，二十万两银子的面额，整整十块，全部被指为假证。”
“除了逍遥阁，大概也没有旁人有这般财力，能让两百万两银子凭空蒸发。”韩潞微叹。
颜歌苦笑。
“好在我撞上了这小子，那日从他身上顺藤摸瓜，居然摸到了一块通济柜坊的凭信，可巧，不多不少，正是二十万两的面额。”
“什么？”韩潞霍然坐起，清夜本已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脑下靠枕突然失踪，脑袋一个趔趄，磕在了庙墙上。小喵儿吓得毛都炸开了，嘶呼一声，纵回颜歌肩头。
颜歌虽满腹心事，见状也忍俊不禁，探身笑道：“让你占别人便宜，现在可好，又撞了吧。让我看看撞肿了没？”
然而清夜倒在地上，捂着脑袋一声不吭，细细一看，竟渐渐开始抽搐。
韩潞脸色一变，回身看他伤处，却见只是鼓了个包，并未流血，再探他颈脉，只觉脉搏跳动虚弱而迅速，渐有疯狂之势，而清夜的脸色也越来越紫，手脚一抽，竟厥了过去。小喵儿从颜歌肩头探出脑袋来，低低嘶了一声，跃回清夜身边，小巧的鼻头小心翼翼地拱了拱他无力垂落的手。
“……像是旧疾发作，需要有人以内力护住他心脉。”韩潞皱眉道。
“我去叫梁缘进来。”颜歌马上起身道。韩潞脱口道：“不行，他得盯着……”“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颜歌愤然顶了一句，“你且安心，我把仵作一起叫进来，验尸可以耽搁，人命可耽搁不得。”
韩潞略一沉默，低低道：“抱歉……”
“无妨。”颜歌两步冲出庙门，随后便带了梁缘回来，几个护卫跟着涌进庙中，那仵作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口，颜歌没让他进门，只派了两个护卫在旁看守着他。
“怎么了？”梁缘疾步过来，蹲下身看清夜，看清情状先是一愣，随即也伸手探了探他的颈脉。
“不算严重。你先护他心脉，然后运气贯通他的任脉，将内息逼至气海压住。”韩潞迅速道。
“我明白。”梁缘扶起清夜，盘膝坐下，双掌一前一后，贴上清夜前胸后心。
“有针么？”韩潞转头问颜歌。颜歌马上命人拿来，韩潞取针，在烛火上一撩，深深刺入清夜中指，倏而拔出，一小股鲜艳的血箭跟着喷射出来，小喵儿吓了一跳，嗅了嗅那鲜血，脊背微弓，发出低低的叫声，颜歌把它抱起来安抚地顺着毛，貂儿依然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
韩潞故技重施，又在清夜另一只手上刺了一针，让人握住清夜腕脉不住推拿，迫使两个针眼血流不止，自己腾出手来在清夜身上摸索一阵，找到一个精致的锦囊，囊中有两个羊脂小瓶，都放有药丸，奈何瓶上毫无标识，两种药丸也截然不同。
“打开给我看看。”梁缘出声道，虽在运气救人，气息却丝毫未受影响。他精通易容之术，对药材了解颇深，韩潞便依次打开瓶盖，递到他面前让他去嗅。
梁缘沉吟道：“第一种药里有川芎、冰片，仿佛还有羊蹄、苎麻根的味道，凉血护心该用这个。”
韩潞颔首，依言取瓶，倒出一粒药来，捏住清夜下颌迫他张开嘴巴，将药丸垫入他舌根下。须臾，清夜脸色转红，气息也平稳了许多，韩潞这才给他止血包扎。
两人配合极为默契，一句话甚至不必说完，就已知晓对方的意思。颜歌看得讶然，不禁道：“你们俩怎么司空见惯似的？救起人来这么熟练，我怎么记得你们好像都不太会医术？”
“从前……有朋友中过类似的毒，毒发时情状几乎与此一模一样，经脉痉挛、心率骤疾、血压飙升、呼吸困难、面色紫胀、抽搐昏厥，我们经历过几次，自然便熟练了。”韩潞轻声道。
颜歌看他俩脸色都不好，便没再多问，只道：“这小子也真是胆大，随时可能会病发昏迷危及性命，还敢一个人离家出走。”
“是旧疾复发，及时服了药应当就无大碍了。你看他自己随身都带着救急的药，可见是常态。”韩潞道。
“难怪他不会武功。”梁缘也道，“他体内的毒素在丹田中累积多年，已将气海严重损伤，一旦丹田蓄气、运气练功，就会将毒素带至全身，导致毒发，根本不能修习内功。”
“才……才没有……好多年没这样了……”清夜服了救急之药，已悠悠醒转，看到大家都焦急围绕着他，既觉丢脸又倍感温暖，便勉强开口道。
“闭嘴好好养神。”韩潞道。清夜确实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话刚说完便有些喘不上气，心脏砰砰狂跳，闻言吐吐舌头，安然窝进梁缘怀里。梁缘见他醒转，本已撤手，见状又抵上清夜前胸灵台穴，缓缓将真气注入，助他支撑。
颜歌到底担忧，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他这病……能治么？”
梁缘露出一个苦笑：“以凤家的财力势力都没能给他治好……”
清夜含糊地嘟囔着：“没关系早习惯了！”然后额头给敲了一下，乖乖闭上嘴巴。
在座几人对医术都只是略懂，都说不好清夜到底是否已经脱离危险，以当下的状况来看，他最好是能跟颜歌同行，北上回家，但考虑到混小子刚刚倔着脾气离家出走，很可能使性子不肯回去，若不然，也可将他送回逍遥阁交还给他母亲苏玉容。
“你愿意回家吗？颜歌他们正要去拜见你父亲，可带你一起回去。”韩潞低头问清夜。清夜生怕又被敲，捂着嘴巴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拼命摇头。
韩潞点点头，对颜歌道：“你们天亮就启程，先把清夜送到楚州逍遥阁交给苏夫人，之后再北上去梧桐山庄。”
梁缘眼看最终还是不得不把清夜送回逍遥阁，叹了一口气道：“看在我们连救你两次性命的份上，希望凤少爷回去之后不要对任何人，包括你母亲，提起见过我们之事……”
“我娘亲会摄心术，若她想知道我救命恩人的详细情况，我瞒不住的。”清夜却道。
韩潞揉着眉心没有说话。苏玉容修习摄心术数十年，虽与画桥路子不同，并不以眼瞳摄魂，但可凭笛声夺人心魄，威力之强世间罕见，他自然是清楚的。若清夜回到她身边，她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从清夜身上获取所有关于韩潞现状的信息。
但是以清夜现状的状况，也不能放他一个人继续在外面孤零零地游荡闯祸。
“我知道你们在躲逍遥阁。”清夜一反之前的嬉皮笑脸，目光澄静，语气坚定，“若我娘亲真是逍遥阁的人，你们这时候把我送回去，她肯定有法子通过我查到你们的行踪。”
“还没出城你就知道了吧。”韩潞轻声说。这小子，一贯咋咋呼呼的闯祸作风，倒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头脑心智——毕竟是逍遥阁前任总掌事的独生爱子，再单纯莽撞，又能笨到哪里去。
“嗯。”清夜坦然承认，“我知道我被追杀之后出现的那些人就是逍遥阁的人，他们不但不会害我，而且大概是来救我的。但我那时要是没有乖乖跟你们走，逍遥阁很快就能追查到你们的下落。你们两次救我，又认识我娘亲，我觉得你们没有恶意，不想让你们因为我被逍遥阁抓到，所以就跟着你们出城了。”
果然。韩潞和梁缘对望一眼，韩潞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跟我们说这个，又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他不想去逍遥阁找他娘呗。”颜歌一笑，“你看，他先给你们分析了他回逍遥阁可能造成的恶果，又告诉你们他之前就配合你们躲了一波逍遥阁，白白赖给你一份人情。能这样张牙舞爪地跟你谈条件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你想去哪？”梁缘有些奇怪，“你刚刚才旧病复发，说不定还没脱离危险，一个人乱跑肯定是不成的，颜歌要北上去你家，你不愿跟他回家，又不愿去找你母亲，还到哪儿去？”
清夜似乎脸红了一红，嗫嚅着没说话。颜歌抚着小喵儿摇头直笑，清夜看他一副了然的样子，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开口，颜歌偏偏装作没看见，急得清夜脸颊通红，瞪向颜歌，小喵儿尾巴一卷，冲他亮出小小的獠牙。
“我……我想跟你走……”清夜纠结半晌，终于结结巴巴对韩潞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