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潞一愣:“跟我走?为什么?”
清夜涨红了脸。颜歌在一旁掩口偷乐,一副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清夜摇头。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清夜继续摇头。
“你连我姓名身份都不知道,就敢跟着我走?”韩潞简直头疼,这小子独自出走千里能安然存活至今,究竟是有多好的运气?
“我……我知道你很厉害!”清夜憋红了脸蛋,磕磕绊绊地说,“之前在树林里被偷袭,你跟我说的那些,从小到大都没人跟我说过。我就算不会武功,也能跟着你学到很多厉害的东西!这样、这样家里就没人再会小瞧我了……”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委屈的颤音。在梧桐凤家这样的武林豪族里,不会武功几乎与残废无异,若非凤明夜出事,论序齿他极有可能继承家业,除了他母亲,凤家上下几乎都要忘了他这个不能习武的三少爷。
韩潞无声一叹,目光落在他不安地摩挲着衣角的半截断指上。
“不行。”他态度虽温和了下来,语气却不容置疑,“你刚发过病,身体还虚着,我们此去是有要事,说不定得跋山涉水四处奔波。你撑不住的。”
“他的意思是你就是个拖油瓶,跟着去会影响他们行动。”颜歌凉凉地说,又抬头看韩潞,语气更加不留情面,“要我说,这小子身体可比你的好多了。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韩潞已察觉到颜歌一直在顺水推舟,心中一动,脱口道:“莫非你哥的案子——必须带着他一起走?”
颜歌一脸无奈:“果然瞒不过你。”手掌一翻,一个精巧的锦囊出现在他白净的掌心。
“还记得方才说的吗?我之前把东西从他身上顺走了,以为可以自己单干,没想到还是非他不可……”
清夜看到锦囊,大惊失色:“你!居然是被你拿走了!我还以为先前被追杀的时候落在半路了,可急死我了!”
颜歌微微一笑,从锦囊中倾出一枚陈旧的黑檀木牌和一个绒布小包,解开那绒布小包,里面是一粒晶莹的粉紫色水滴状玉坠。清夜瞪圆了眼睛。
“抱歉抱歉,这两件东西对我至关重要,因不想把你拉进浑水中,所以才不告而取,却不想我自己并用不了,只能还给你了。”颜歌说罢,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就想把东西塞给清夜。
却被梁缘拦住。
“等等!”梁缘声音异常冷厉。清夜见他沉下了脸,吓了一跳,怯怯缩回手去。
“这是逍遥阁的水滴紫玉,世上仅有七枚,且皆已有主,你这一枚哪儿来的?”梁缘厉声问。
“我……”清夜战战兢兢,张口结舌。
颜歌早知会如此,耸耸肩,转手把紫玉给了韩潞。韩潞检查了紫玉底部模糊的扇痕,看向梁缘,梁缘点点头,一抬手,庙中明烛尽数熄灭,只留了韩潞脚边那支。火光摇曳,人影惶惶,清夜不由自主抓紧了梁缘。
韩潞一手拢着烛火,一手持着紫玉缓缓凑近,仔细调整角度,烛光透过紫玉在庙墙上折射出一片明暗不定的光线,随着韩潞的调整,光影渐渐融成了模糊的图案,似是一只狼型猛兽,隐隐可见其昂首长嚎的凶狠之态,而其背部却生了一双张扬有力的巨翼。
“天狗。”韩潞喃喃道,“是于大哥……可于大哥分明还在医馆……”
“你见过虹门于二当家?”梁缘急切地问清夜。颜歌召来护卫将蜡烛一一点亮。清夜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我……不知道……是一个好看的黑衣大姐姐给我的……”
“是涟忆姐?”韩潞迅速道,“你何时何地遇到她的?知道她现在哪儿吗?”
清夜摇摇头,有些低落地说:“大约两三月前,我追着娘亲来到益州,娘亲没追上,却遇到了大哥。后来有人来追杀我们,大哥要我先跑,他去挡着,可我不会武功又跑得慢,没过多久又被追上了,这时候就遇到了那个黑衣大姐姐,她救了我……”
“等等,”梁缘听得云里雾里,“难道不该是你大哥失踪之后,才有人开始追杀你的吗?”
“我大哥……失踪了?怎么可能?他那么厉害!”清夜脸色煞白。颜歌拽了拽梁缘衣袖,微微摇头,显然他们都还没有将消息告诉这少年。
“……许是我猜错了。你先继续说。”梁缘只得截下话头。
清夜顿了一顿,低声续道:“那个黑衣姐姐救了我,但追来的人太多,她也应付不过来,就将这锦囊给了我,命我先逃,嘱咐我一定要将锦囊带去给我娘亲……”
“到底有多少人在追杀你,这么厉害,连涟漪夫人也应付不了?”梁缘又忍不住道,“你之前遇到的跟今天那些肯定不是一伙儿的,今天那些都是末流,怎么可能缠得住涟漪夫人。”
清夜一呆,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然后他就带着锦囊跑了。只可惜身娇体弱还不会武功,没跑多远又给追上了,亏得本少爷恰好路过,救起他一条小命,顺便将他从益州捎到了楚州来,否则他早不知栽哪儿了。”颜歌替他把话说完。
清夜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但是!但是你偷我东西!”
颜歌敲他脑袋:“哪能叫偷呢,这叫不告而取。况且这两件东西若是在你身上,你在楚州这一月就更不会有逍遥日子过了你信不信。”清夜捂着脑袋瞪他。
“所以,这就是那块凭信?”韩潞开口道。
“就是它。通济柜坊所开,面额二十万两。”颜歌将黑檀木牌递给他。梁缘看清那木牌,蓦地一惊,看向韩潞——这与残月阵中画桥掷给他们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我哥当时查青江案,就是通过一块通济柜坊二十万两银子的凭信入手,才揪出江州刺史贪污之事;而后来他被人参本,根源却是通济柜坊掌柜被查出伪造凭信,招供说是我哥逼他伪造、用来让江州刺史顶锅替罪的。”
“父皇因此震怒,委派工部尚书为钦差去复查——工部被六哥把持,青江之案正是他甩给我哥的,自然求之不得,一路把我哥往死里逼。”颜歌含恨冷笑,眸中已泛起泪光,“这块凭信也是通济柜坊开的,面额也是二十万两,但凡有通济分号的地方都能足额兑现,而且凭号与当时我哥所查那块是同一批——但这块,却是已经兑现过的!”
梁缘明白了。二十万两银子并不是小钱,若真是假造的凭信,就算被权贵威逼,柜坊也未必会轻易予以兑现,有这么一块漏网之鱼,当然能顺藤摸瓜查出更多肮脏的东西。
“只可惜我虽拿到了凭信和紫玉,本已可以借逍遥阁之力来查案。我哥却说逍遥阁是清楚我的身份的,叛徒已经坑了我哥一回,万一给他知道了我是为给我哥翻案而来,谁知会不会利用我再次做手脚?所以只能将凭信和紫玉还给清夜,请他帮忙了。”颜歌低声说,“我原打算先找到清夜,再带他去见你,前几日回到楚州便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不想你们俩倒有缘,先遇上了。”
韩潞沉默了许久。
“这块凭信确实是我需要的,多谢你们转交给我。”他径自拿起黑檀木牌,收入怀中,“你明天一早就送清夜回楚州逍遥阁。”
清夜不料说了半晌,韩潞仍是毫不动摇,一时委屈得连眼眶都红了,拽着韩潞衣袖不放手,结结巴巴道:“这、这是黑衣姐姐要交给我娘的!你若不带我,便不许你拿走!”
“黑衣姐姐要将这些交给你娘,是为了替颜歌他哥哥查案。如今颜歌他哥哥的案子是我们在查,交给我也是一样的。”韩潞不为所动。
颜歌也知韩潞没那么好说服,微微一叹,对梁缘道:“你带这小子回避一下,我有话想单独对他说。”
梁缘看向韩潞,韩潞略一犹豫,点了点头,他便将清夜拎了起来。清夜猝不及防,吓得呜哇大叫,梁缘嘻嘻笑道:“你半个时辰前不是还嚷嚷着要出去方便吗?走,哥哥陪你去。”
清夜一想到外面还有被剖开的尸体,顿时脸色铁青,使劲捶梁缘后背嚷嚷着要下来,两人鸡飞狗跳地出了庙门,顺便将护卫也尽数带了出去。
庙中只剩韩潞和颜歌两人。
韩潞的脸色并不好,疲惫地坐了下来,倚着庙墙淡淡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后面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颜歌默然,在他身边轻轻蹲下,小喵儿一个轻巧纵跃,蹦进韩潞怀里。
“你哥此案,已几乎被逍遥阁叛徒做成铁案,牵连甚广,影响极大,朝廷皇室都丢了不小的脸。如今案宗已结,若非顾念着你哥这么些年劳苦功高,加上你和你母妃在皇帝面前的脸面,你哥才落了个削权外放了事,脑袋上那顶亲王的帽子才暂时没有被摘下来。”韩潞缓缓道,“眼下逍遥阁内乱未结,你父皇也正在气头上,要翻此案,无异于虎口拔牙,难如登天。”
“我知道。”颜歌轻声说,“我知道你们也在努力——外面那位胖乎乎的老人家,就是你们司徒老爷子吧?我哥跟我提过他,说一直在帮忙搜寻线索。只是没想到叛徒这么残忍……”说着忍不住低头拭泪。
韩潞亦是默然。
“看方才你和梁缘的神情,怕是司徒身上有价值的东西都已被凶手拿走了吧?”颜歌轻声道,“好在逍遥阁的人都不简单。我不知你有没有得到消息,但我哥提过,两月前,司徒在益州从魔教手里救过涟漪夫人一命,算算时间,与清夜被追杀、为涟漪夫人所救,再得涟漪夫人交托锦囊,几乎便是前后发生的。想来是司徒已查到线索,因与你联系不上,又知你与涟漪夫人交好,为防意外,才将线索分开,托付了一部分给涟漪夫人。亏得他思虑周全,否则这块凭证要是落入叛徒之手,我哥的案子恐怕更是希望渺茫了。”
韩潞沉默了许久,方道:“好在如今我已拿到凭信了,司徒的努力也不算白费。”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你要我带上凤清夜的意思。你是想让他代我出面,拿紫玉借逍遥阁的力量行事。但有小缘在,我们完全能轻易改换身份,扮成其他模样,并不需要借助清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带上他。我已是自顾不暇,无力再分心照管他。”
颜歌轻轻一笑道:“不,你明白的——你非要我清晰明确地说出口吗?”
韩潞没接话。
颜歌叹了一声:“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你先给我解释一下,凤明夜没有失踪之前,凤清夜一个毫无威胁和存在感的纨绔少爷,究竟为什么会引来追杀?为什么追杀他的人力量之强,竟连凤明夜和涟漪夫人这样的高手都应付不了?”
韩潞还是不说话。
“你当初那么做的原因,就是我现在要你带上他的原因。”颜歌轻声说。
“凤清夜与你同行,虽会增加你行踪暴露的风险,但你把他掌控在手里,就相当于已把逍遥阁现在当家掌权的苏夫人掌控在手里。若她是叛徒,她定然不敢对你轻举妄动;若不是,你也尽可利用清夜,让苏夫人绝无二心地为你做事。你要翻案也好,揪出叛徒也罢,这都是最佳途径。”
韩潞看着他,须臾长长一叹道:“你已成长太多了。”
颜歌轻笑道:“我和我哥不可能永远活在你的羽翼下,靠你庇护扶持。我哥早已能独当一面,经此一事,我也是时候开始学习历练了。”
韩潞闭上眼睛,靠回庙墙,缓缓点头。
“让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