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听了凌风焕之言,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眼下刚刚事发,总以为需过得几日、消息传开,才会有人来打听探查。不料当晚,医馆已经闭馆,值夜弟子却来报说有客登门,且来的竟还是她最没把握应对的势力。
“孙老。”湘儿亲自将客人迎进门来,客人掀起兜帽,解下玄色披风,露出一头花白头发,腰间一枚以浅碧色丝线系就的扇形玉佩微微摇晃,在黑衣的衬托下苍翠欲滴,是楚州逍遥阁的分阁主孙劲。
“师父云游去了,并不在医馆内。孙老有事遣弟子过来吩咐一声便是了,春寒料峭,何需劳您亲自跑这一趟。”湘儿接过披风挂好,转身去泡茶。
孙劲与姚馆主既是近邻又是故交,一向疼惜老友这位爱徒,细细打量她半晌,见她面色如常,态度坦然,忙前忙后地给自己端茶倒水,并不似藏了心事的样子,一时有些迟疑。
“老姚不在也无妨。”他接过茶杯,眉宇间尽显忧愁,“事发突然,连我们这等耳聪目明,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若非如此,也不会这时候还来登门打扰。”
湘儿闻言,便挥手让弟子退下了。
“发生了什么要紧事?”湘儿担忧问道。
“昨日秋月庄在萧木谷闹了一桩大事,但所有消息均被他们死死封锁,连我们竟一时也无法探查到结果……”孙劲停住话头,斟酌了一下用词,“从昨日起,医馆除了被虹门闹了一出,可还发生了什么异常之事?”
来了。湘儿心中一凛,回忆着凌风焕教的措辞,作势想了一想,细细答道:“虹门与涟漪夫人之事看来孙老是知道了。但除了于二当家,医馆这两日新收的病人都是普通百姓,多为伤寒感冒或跌打损伤,开了药方就走了,连留夜观察的都不曾有,并无异常。”
“哦?”孙劲眯起眼睛,“这么说,并未收入身份成谜或伤势奇特的病人?”
湘儿摇头。
孙劲皱眉,端起茶杯缓缓道:“或许我该换个问法——医馆可曾有什么大人物到访过?”
湘儿想了想道:“这么说倒确有一事。昨日全县戒严,官兵全体出动,由县令带着挨家挨户盘查,说是查流寇,因着师父薄面,倒也不曾过分为难医馆,今日一早官兵便尽数撤走了,也不知究竟何故。其余便没什么特别的了。”
“是吗?”孙劲瞥她一眼,“楚王没有来过吗?”
“楚王?”湘儿道,“并没有——莫非官兵盘查一事与他有关?”
孙劲静静地看着她,道:“那秋月庄呢?”顿了一顿,又道:“我知医馆与秋月庄关系非常,若你不便回答,我不怪你。”
湘儿轻声道:“孙老说的哪里话。除去虹门一事,这几日医馆过得实属平淡,秋月庄并未来过,孙老若不信,略查一查,便能明了。”
孙劲默然,须臾叹道:“湘儿莫怪。并非我信不过,实是事关重大,逍遥阁不得不慎重对待。”说着放下一口没动的茶杯,站起身来,“虹门于二当家乃我阁紫玉贵宾,不知他住在何处?可否容我前去探视?”
他话锋转得太快,湘儿没防备,愣了一愣道:“于二当家伤得重,至今尚未苏醒,且今日天色已晚,医馆注重病人隐私,若非病人主动要求——恐怕不宜探视。”
孙劲道:“无妨,若于二当家不便,见见涟漪夫人也是好的。逍遥阁这几日间拿到了不少虹门惨案的相关消息,他们或许有兴趣,不妨一听。”
湘儿见他执意如此,也不敢过分违拗令他起疑,只得道:“于二当家住在后园西院,孙老请随我来。”
微风轻拂,春寒凛冽。医馆前院各房已尽数熄灯,漆黑安静。湘儿亲自执了风灯在前引路,两人步入后园,只见偌大个药园花木扶疏,影影绰绰,有零星的灯光微弱闪烁着,遥遥点缀在东西两侧。孙劲放缓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感慨道:“说来惭愧,与老姚相交多年,你们医馆后园我还是第一次来。”
湘儿微笑道:“医馆此地,若非不得已,何必来呢。孙老身体康健,乃是福气。”
“是啊……”孙劲沉沉一叹,随湘儿朝西边转去,须臾又道:“西院住着于二当家,东院又住了什么人物?”
湘儿略一犹豫,神情间有些为难:“按医馆规矩,湘儿是不能说的。但逍遥阁想查病人身份也并不难,湘儿便将所知告诉孙老,还望孙老就此收手,切勿往下深查,以免坏了医馆规矩,让湘儿难做。”
孙劲点头道:“你说。”
湘儿这才轻声道:“东院住的是位高僧,身中奇毒,乃师父远游之前就被收入馆中,因毒素奇绝,残毒反复难尽,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不爱见人,日日打坐诵经,从不出院门,应当与秋月庄并无关联,更多的湘儿便也不知了。孙老知道医馆的规矩,只要此人在医馆期间不作奸犯科、行伤天害理之事,医馆是不问来历背景、只管看病的。”
孙劲缓缓道:“既与秋月庄无关,我自不会过多探究。”走了一阵,又道:“这么说来,南北两院都没有病人居住吗?”
湘儿颔首:“北院三日前刚送走一位跌断了骨头的病人;南院临水,地气潮湿,冬日凛寒刺骨,不宜住人,空了有两月了。”她轻轻一叹,“惟愿这些院子都空着才好。”
孙劲笑道:“湘儿真是医者仁心。老姚得了个好徒弟。”湘儿谦逊不已。两人说话间已来到西院门前。孙劲仰头,望着院旁蔓延半山的如云似海的大片梅林,悠悠叹道:“公子常赞医馆红梅为天下一绝,今日终于得见。”
湘儿一笑,也颇为自傲:“医馆红梅如云海,名冠天下,多少文人雅客冒着寒冬慕名来淩洲,都是冲着这一片梅海。只可惜晚上看不真切,孙老来得不是时候。有雪时更美呢。”说罢上前,刚想敲门,院门已被猛然拉开,程涟忆一身肃杀的黑衣,冷冷看着两人,淡淡道:“两位有何贵干?”
孙劲忙笑道:“夫人好,鄙人楚州逍遥阁孙劲,曾与夫人有过数面之缘……”“夜深了,有事明日再谈。”程涟忆冷冷道,不由分说,砰地一声关回了院门,留两人杵在原地,面面相觑。
孙劲摸摸鼻子,略微尴尬道:“……涟漪夫人的性子可比传说中要厉害啊。”
湘儿不禁笑道:“孙老莫怪。今日她送于二当家来求医,在医馆门前被虹门之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辱骂围攻,满腹怒火恐怕憋了一整日了,何况还心急着于二当家的伤情。咱们这大概是撞火头上了。”
“也罢,也罢。”孙劲摆摆手,忧愁叹道,“于二当家既伤得重,免不得要在医馆多留一些时日,我过些日子再来吧。”
“正是。待于二当家醒转了,再来探望不迟。”湘儿微微一笑,“后院湿冷,孙老还是随我回前厅吧。”孙劲无奈点头,又审视地看了一眼西院,随湘儿原路返回。早有弟子重新沏了热茶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