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爱华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熊成峰的脸上却是横看侧看都不同，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会议室里半晌没有一点儿声音，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咚咚咚。”有人敲门进来，挂着会议后勤组的胸牌，环顾了一下会议室，声音也变得小心起来，“虞主任，各位代表，其它代表已经开始午餐了。我们？”
虞爱华摆摆手，望向江之永：“江之永同志，你应该还没有讲完吧？”
江之永点点头。
虞爱华挥挥手，会议室复又关上。
“今年暑假，我去南方旅行。一位超过四十年未回右阳的长辈问我，这些年右阳变化大吗？他想今年退休后回家乡探亲。害怕再不回来就认不出家乡了。我说别担心，跟他解放初回来那次差不多，没啥变化。我这位长辈当时的神情很精彩，像是满意，又像是不满意。幸亏他这次没退下来。”
江之永的话语似乎带了点儿讽刺，“虞主任，各位同仁。我们右阳县的地理环境很特殊，也可以说很封闭。但是我们自己不能固步自封。”
“如果我们的政府官员年年千篇一律做文章，捏着鼻子哄眼睛；如果我们这些人民选举的人大代表不为我们所代表的选民发声，只会举手做和事佬，你好我好大家好。再过五十年一百年，我们右阳县也依然别想发展起来。
“各位同仁，比起普通老百姓，大家都算是消息灵通人士，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明年，哦，不，农历明年、公历今年，也就是1993年，右阳县就可能撤县改市了吧。我也是消息灵通人士，我得到的消息是，这个撤县改市肯定会通过。可是我们的政府工作报告对此还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最新的五年计划中对撤县改市将带给我们右阳怎样的变化只字不提，最新的五年预算中对我们右阳应该如何应对这个变化也只字不提。倒是对县政府搬迁具有如何深远的意义长篇累牍，这个倒是这届政府工作报告唯一的新意了。
“还有，政府工作报告中涉及到的唯一重大民生问题，就是说县政府将会勒紧裤腰带和市政府共同出资修建连通右阳县和右江市区的右江公路大桥。这就够了么？这就可以向盼桥盼了几十年的右阳县人民交代了么？我觉得这远远不够。
“这条大桥，国家计委愿意出钱，江北省政府愿意出钱，右江市政府愿意出钱，右阳县政府为什么不借此次右阳县撤县改市的机会，多向上面申请一笔资金，把这个右江公路大桥建成右江铁路公路两用大桥呢？右阳县政府真愿意勒紧裤腰带的话，为什么不停了修建新政府大院计划，自己多凑一笔资金，投向这座两用大桥？
“各位同仁，我们右阳县被山水水水封闭了几千年，我们为什么不趁此大好机会修一座可以管上一百年的两用大桥？只要两用大桥修好了，考虑到右阳县北面最窄处只有五十米的莺河几乎可以一跨而过，到时候，经过右阳，连通南北的铁路可以贯通，连通南北的公路也可以畅行无阻。或许下一个五年计划，或许不到下一个五年计划，我们再在长山右阳段打通一条东西向的隧道，修一条东西向的公路也好，修一条东西向的铁路也好，爱咋修咋修啊各位同仁……”
……
1993年1月5日下午，右阳县第八届人大会议上，发生了人大史上第一次政府行政第一长官的政府工作报告被人大代表驳回的轰动性事件。
丰集镇全体20位县人大代表联名，再加上右阳县人大主任虞爱华署名、来自右阳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县直机关人大代表吕开平署名以及参选时代表农行右阳县支行的县直机关人大代表王学宁署名，正好达到联名提起动议的代表人数不少于右阳县全体230名人大代表的十分之一的要求。
投票时，超过115名人大代表支持驳回政府工作报告的提议。
右阳县电视台不敢发这条新闻。
当天右江市台晚间新闻播报了这条新闻。
第二天早上，《右江日报》也头条刊发了这条新闻。
这两条新闻后来都拿了1993年度国家级最佳新闻奖一等奖。当然了，这是后话。
当天晚上，右阳县政府办公室通宵没有熄灯，据说韩军同志守在办公室等政府办全员加班重新起草政府工作报告。
韩军同志有没有骂人不知道，据说政府办的同志们私底下把始作俑者江之永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二天上午，眼里明显带着血丝的韩军同志重新作了政府工作报告。几乎全部改写的报告得到通过。
余波却还没有完。
1月6日，江北省电视台和《江北日报》赶到右阳县采访，《江北晚报》也随同采访。当天下午，《江北晚报》头条刊发这条新闻；当天晚上，江北省电视台的《江北新闻三十分》要闻第一条播报了这条新闻；1月7日早上，《江北日报》第一版整版详细刊发了右阳县人大代表驳回政府工作报告的来龙去脉。
1月6日晚上，江北省台似乎有所拖延的选送新闻上了央视《晚间新闻三十分》。
1月7日中午之前，央视记者联袂二流日报记者搭乘燕京直飞右江的飞机赶到右阳县采访。当天晚上，央视新闻合播给了两分多钟时间播出了右阳县人大代表不当举手代表，依法行使人大代表职权的新闻。
1月8日早上，二流日报刊发了头条头版新闻，并配发了评论员文章《依法行使人大职权，为改革开放助力扬帆》。
全国各大媒体纷纷转发二流日报文章，并深入分析右阳县人大此举的深远意义。
除了右江媒体，省级和国家级媒体都没出现江之永的形象，只提右阳县人大代表江之永带头提议云云。
……
1月7日晚上，江之永的三太外公王全节直接拨通了他的手机。
“之永啊，最近两三个月我跟你奶奶通的电话不少，跟你打倒是第一次。你奶奶除了跟我聊小时候的事，主要就是说你了。我大侄女儿的心思我明白，她觉得大孙子有出息，希望我多看顾。在羊城时，我们祖孙俩聊过。你给我的最大印象是，成熟，有目标，有主见。现在太外公再问你，你的目标有变化吗？”
“没有的。三太外公，没有。你做的官儿已经很大了，我肯定是达不到你的高度。但是我会在其它方面争世界第一，我肯定会成为世界首富。而且我会做个起码能给我们国家带来好的变化的世界首富。这个你就比不上了吧？”
“我真希望能看到你成功。”
“三太外公你放心，我这么年轻这么健康，不会那么早去见你们的马克思。你肯定可以看到我成功的那一天的。”
“哦，哈哈！不错。那我就祝愿你早日成功。”笑过之后的王全节，情绪更加放松，“你的发展大计，我很看好。我在这个位置也不能帮你什么忙，只有你缺钱的时候，学宁和你几个舅爷可以帮你；你发展到国外了，你几个舅爷也可以帮你。至于国内的发展，太外公不能看顾你一辈子，就按照你的规划来吧。人大代表的身份，离政治不太远也不太近，只要你把握好了，你自己就可以保护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