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王学宁上班，王琪薇上学，江之永回家。
为了奖励自己实现了进城争取到贷款机会的目的，江之永花了一块钱拦了一辆三轮车坐到西客站，然后坐车回家。
回到家中，江之永把一袋子吃的交给奶奶。因为他临时进城，王学宁没时间提前给大姐买东西，就把王琪薇二舅寄给她的零食剥削了一大半进贡给大姐，比如暹罗的芒果片，福摩萨的凤梨酥，东瀛的各式巧克力和软糖。
江之永不爱吃，江之远抢着吃，奶奶也只稍稍尝了个稀奇儿，剩下的都藏起来留给她小孙娃子吃。
中饭还有剩下的一条胖头鲢子做主打菜，晚饭就已经恢复了家里的日常标准，因为两个孙娃子都在家，稍微丰盛了一些，做了五个菜六个花式。
一个常年上桌经久不坏的青椒炒大头菜，大头菜消耗得慢，青椒吃得快，几乎隔顿就要加青椒重炒一下，也只有王琪薇把它当宝贝；一个清炒红薯尖儿，那是奶奶下午给村头自留地里的红薯翻了秧的副产品；一个茄子弄了两盘，因为江之远爱吃油煎的茄块儿，所以青椒炒一个茄条儿，再煎一个茄块儿；一个红辣椒炖冬瓜，这个菜是用跟脸盆一般大小的厚陶瓷盆盛的，管够，爷爷的最爱之一；最后还有一个拌凉粉，昨晚江之远偷懒，幼蝉捉得少，油炸知了猴早上就吃光了，奶奶只好在傍晚“豆腐豆皮儿凉粉哟”的叫卖声里端了两块给爷爷做下酒。
这个菜是爷爷做的，凉粉切成小麻将块儿，少许盐和麻油之外，加足蒜蓉、酱油、辣椒油和醋，早年的晋中GUO军生涯，让他吃醋的习惯成了奶奶嘴里“喝水似的”，所以他会抢着调这个拌凉粉，好起劲儿加醋。他每次赶集，别的会忘，带两瓶儿晋中老陈醋必定不会忘记。
江之永虽然更爱吃素，那也得是荤菜中的素，有了荤气，葱姜蒜都好吃，可是这年月多数人家里除了逢年过节和待客，基本上是不会赶集买肉吃的。家里母鸡下了蛋，轻易也舍不得吃一个，都要攒多了换个零用钱。
自己家里比村里多数人家水平还强一点儿，还有一些人家日子怕不过得更加捉襟见肘。
看着弟弟吃煎茄块儿、奶奶吃熬冬瓜、爷爷吃凉粉佐酒满足乐呵的样子，江之永幸福又难过，父母在长山开荒种田还吃不到这么好呢。
真得“改善人民生活”呵，江之永舀一大勺子冬瓜加汤，喝一口，然后问爷爷：“爷，田里的早苞谷抽穗没？”
江汉广用勺子舀凉粉，吃一口凉粉，喝一口酒，才慢悠悠道：“五月初五左右开始抽的穗，六月初十左右差不多就能吃嫩苞谷了。”
老一辈的人习惯说农历，今年公历正好比农历迟三十天，六月初十就是公历七月十日。
“我可等不及。”
“等不及也要等，现在倒是有粒儿，十成也就三成粒儿，又瘪得很，没啥吃头儿。”
见爷爷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江之永也不解释，三分之一有粒儿，已经足够了。
江之永又问爷爷：“爷，往年一亩田的苞谷能挣多少钱？”
“挣多少钱？碰上年成不好就得亏本。”
“那年成好呢？”
“年成好也落不到几个钱。一亩田早苞谷产量顶天1100斤，这几年收购价最多不超过三毛，都按高了算，一亩田毛收入三百三十块。人工不值钱，刨掉种子化肥农药，再摊上地皮税和三提五统啥的，能落个一百五就多谢天老爷喽。”江汉广也没啥不满，早就习惯了，“好歹还有一季可以种别的庄稼。”
“那一亩田苞谷估计能长多少株苞谷秆儿？”
“成苗了估计三千五百上下。”江汉广忽然反应过来，“你打听这个干啥？这可不是你操心的事儿。爷爷奶奶一辈子种田的命，你爹妈估计也是这个命，你和之远可要好好读书考大学。别学我，当年你太爷田多，年年请先生教我们老哥仨念私塾，我贪玩，念了好几年就学了个三百千。”
“大学要考，可也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呐，不然走出去要被人笑话。”江之永说这句话有点儿惭愧，自己还真是有点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小到大，他基本上没有正式帮家里做过农活，田倒是下过，可是最多打打下手，比如农忙时摘花生、揪棉花，其它的也就扬过几下木掀、抡过几下连枷，倒忙倒是帮了不少。自小学一年级起，他年年考第一，全村都知道，村里人看到他下田，不止要打趣他父母，回家还要找由头打自家小孩。
王学英对大孙娃子的读书成绩向来自豪，连带对小孙娃子也颇为期许：“不爱学习又不爱劳动的娃娃，走出去才被人笑话。”
江之远注意到奶奶的目光，连忙表决心：“我上学后肯定爱学习，年年也考第一！”
吃过晚饭，江之永让江之远先去捉嫩知了，自己陪着爷爷奶奶看电视，继续之前的话题：“七月间掰苞谷，我爹跟我妈回来不？”江之永说的也是农历，新津的早苞谷一般在农历七月底收获，之后差不多接着收获早花生。
“隔壁孙木梓前天从长山回来，我让他给你爹妈带口信了，掰苞谷不用回来，起早花生也不用回来。早花生也才四五亩田，沙土地的花生好起，又不用抢收，我跟你爷最多起个两三天。长山十几亩开荒田里的花生才不好起，到时候要让你两个嬢嬢①两个姑爹都去帮忙才行。两亩田的苞谷，我跟你爷一天就掰完了。活少又不重，跑来跑去不累得慌。”对于农活，再多再重，王学英都云淡风轻。
“两亩田苞谷，能卖到六百块不？”
江汉广哈哈大笑：“五百多块是有的。”
“那要是有人出一亩田一千块钱，也不要你俩出力掰，田里的苞谷全给他，只要苞谷不要秆儿，乐意不？”
王学英看电视头也不回，笑呵呵的并不当真：“有这好的事儿，傻子才不乐意。”
“头发长见识短，天上掉钱会砸到你？”
“你这个老不死的！是个人总有走好运的时候。四队那谁去城里赶集，剩两块钱车票钱，买了一张奖券，本打算走回来的，结果不还刮了个摩托车，骑着摩托车就呜回来了。”
“那你就指望有人出两千块买你的两亩田苞谷，我做主拿给你一千块去城里刮奖，看你能不能中一袋子洗衣粉回来。”
“你这个老砍头的！你给我一千块，信不信我至少中个21吋的大彩电回来！”家里的电视是14吋的熊猫彩电，还是八姨奶奶帮忙买的，送过来的时候说金陵有熟人，只花了两百块，除了那个最小的全家谁都不信，可八姨奶奶多一分钱都不肯要。
“你别我给你一千块，你再从腰包里掏私房钱补上，买一个回来说是中奖中的。”
“你个老不死老砍头的！你硬气你给我一千块啊。我去至少中个面包车回来，这个我总不能掏私房钱补上吧？”
王学英有私房钱新津村全三队都知道，人家有在外地当大官的堂叔，在县城银行上班的堂妹也时常来看她。江汉广当然也知道，但他不清楚王学英到底有多少私房钱，不过还真不相信王学英能有那么多私房钱贴补出来买车。有时他喝酒喝到耳热眼花，就会当着王学英的面给江之永和江之远兄弟俩传授人生经验：“盘古活了八百八，从不跟老婆讲实话。盘古八百八十岁那年又娶了个老婆，忍不住跟老婆说了实话，结果老命儿就被阎王爷勾走了。”这话被王学英听多了，能打听得出王学英的私房钱数目才怪。
私房钱江汉广自己也是有的，但肯定拿不出一千块来，也不相信真有人出两千块买他两亩田的苞谷，便有点儿英雄气短。
江之永见要熄火，连忙鼓一把劲儿：“爷，你就跟奶奶争这口气！我保证给你找人出两千块买你两亩田早苞谷。”
江汉广便觍着脸跟王学英打赌：“好，等两千块拿到手，我就做主给你一千块，看你能走啥狗屎运！”
王学英也巴不得有人出两千块钱买走自家两亩田的苞谷，想都不想：“行！”
旁边江之永一乐，他可以开始自己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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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方言中，嬢嬢常用以称呼姑妈、姨妈及伯娘婶娘等。某些地方陌生年长的女性也称嬢或嬢嬢，相当于阿姨。某些地方比如右江，特指父亲的姊妹，相当于姑或姑妈；但其配偶，却称之为姑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