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江市位于右江中下游偏中游平原,因右江而得名。
右江市境内三百千米江面正对新津村的这一段是最窄的,枯水期江宽三千五百多米,夏季丰水期四千米左右,汛期高峰时江面最宽六千余米。
江之永要征服的,就是这四千米左右江面,一来一回超过八千米。
过了大小蛮洲,仰泳往南一千米左右,即是右江主航道新津段。新津段平均水深三米七,最深处四米五,宽度也是一千米左右,湍流较多,江之永提前换成蝶腿自由泳,全距离冲刺,弥补一下救人耽误的时间。
从小蛮洲出发时,应该早于十点钟,他要赶在十一点左右返回小蛮洲摸鱼。他刚又记起来一件事,今天似乎跟同村同组的同班同学刘青松约好了一起摸鱼。十一点半之前还要把牛赶回江岸边的白桦林,然后是中饭时间。他已经想起来今天可不止他一个人来放牛,还有两个跟屁虫呢。这个世界没有错乱的话,今天应该是1992年6月18日。
……
再游回小蛮洲时,江之永看了一下沙滩上自己的影子,应该不到十一点。六千米左右,控制在了一个小时之内。他比较满意。
他是从小蛮洲南岸上来的,南岸有一小片沙滩,沙子还没有烫脚。在沙滩上走路感觉很好,一步一顿,前脚掌稍微用力,便能听见沙子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
穿过杂草如茵的芭茅丛时,江之永仍只敢踮着脚尖慢走,尽量避开草丛中吐芽的不知名茅尖,向小蛮洲西端走去。
小蛮洲西端江岸有两株碗口粗的垂柳,是整个小蛮洲独二的木本植物,在新津放牛娃中间都很有名,所以也最可怜。
古人有很多咏柳的诗词,贺知章的《咏柳》肯定最为有名,只要读过初小的中国人都至少能背上一句“二月春风似剪刀”。新津的放牛娃们辄更熟悉另外一句“万条垂下绿丝绦(tao平声)”,有的读作“绿丝条”,有的读作“绿丝绦”,反正都不妨碍他们折下柳枝串鱼。
小蛮洲西岸不止有柳树,沿江还有丰美的水草长入水里,加之水流湍急,吸引了很多鱼类,除了最常见的鲫、鲤、青、草、鲶,还有马口鱼、金鳅鱼以及被右江人叫做黄刺骨的黄颡鱼也比较常见。很自然地,这不过百米长的小蛮洲西岸也就成了新津放牛娃们摸鱼的传统胜地。
江之永视线最接近救人的小蛮洲西北岸时,没看见朱宇谦兄妹的身影,应该是被大人接走了。想及今晚某个家庭其乐融融吹蜡烛许心愿切蛋糕的幸福画面会替代另一幅画面时,江之永不由长吁一口气,全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
绳命,是入刺的美丽;绳命,是入刺的井猜。绳命,尤其是再来一次的绳命,是一件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小蛮洲西岸和岸边江水里也没有人影,刘青松应该还没有到。江之永悠悠然走到柳树下,捉住一把细细长长的柳枝,分叉处一一折断。先拿一根从折断处把树皮掐三个口子,轻轻剥开三股,小心各自撕开差不多两寸长一截,随便拣一截缠绕住其余两截,然后左手攥住枝头,右手握住缠绕处用力一撸,撸到枝梢停下;再拿另一根柳枝照做,一气做了六根串鱼用的柳条串子。
记忆中距岸边最近的一丛芭茅中央,常年藏有两只摸鱼专用的塑料桶,新津放牛娃都知道的,因为谁都可以用。江之永用脚拨开芭茅,取出没有任何偏差的塑料桶,心情更为放松,柳条串子各丢进去三根,到江边各舀半桶水,随手扯两把草也丢进去,然后拎离江岸三米开外放下。
……
右江出产的鱼,江之永最喜欢吃黄刺骨,也就是黄颡鱼。不止他喜欢吃,他爷爷也喜欢吃,认为是最好的下酒菜。他奶奶喜欢吃大嘴鲶鱼,最喜欢胡子鲶。所以江之永会优先摸这两种鱼。
小蛮洲的黄颡鱼会在五六月筑巢产卵,选有水草的西岸沙泥质浅滩,在江岸水面下三寸左右深处,用它又尖又硬的胸鳍挖洞。筑巢的黄颡鱼有三五成行的,也有几十一窝的,相隔都不远,摸到一个左右展开就是一群。黄颡鱼的洞一般宽十几公分,深十公分左右,洞口守着的一定是凶狠的雄鱼。
下水后狗刨式逡巡在岸边的江之永决定还是先摸鲶鱼,摸黄颡鱼肯定会伤手,扎狠了可能就会失掉继续摸鱼的勇气。
鲶鱼喜欢群居,昼伏夜出,视力弱,而且不长记性,就靠嗅觉和触须猎食。它们的洞穴一般在小蛮洲西岸水下两尺许,又大又深,堵住口子一洞能摸好几条。
江之永潜入水中,很快找到一个疑似鲶鱼洞穴,暗自心喜,等刘青松过来,两人堵住这个洞口,很容易就能摸出至少十几二十斤鱼。
就在他念叨同学的时候,隐约便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似乎是记忆中刘青松的声音在喊他。他心中一喜,连忙浮出水面,比对一下江岸记住位置,抬头向岸上看去。
依旧是熟悉的模样,浓眉下炯炯有神的眼睛尤为醒目,时刻带着笑意的面庞虽有些黝黑,也难掩斯文秀气。此时的刘青松个子比自己略高,穿一条明显是从长裤改过来的蓝色短裤,套着件白色的汗衫,站在两只塑料桶后面,左手里提一只白色的印有碳酸氢铵字样的编织袋,袋底坠着一本书在里面,估计不是罗兰就是席慕蓉,空着的右手正向身后比划。
江之永顺着刘青松的手势看见了一大一小两头黄牛和一头大黑牛。那两头黄牛是自家的!肉乎乎的小黄牛还没有成年,所以没上辔头,大黄牛盘在牛角上的缰绳已经解开,看样子跟刘青松家的大黑牛系在一起。
江之永明白刘青松的意思,他在解释为什么迟到,因为他把两家的牛从小蛮洲的芭茅丛深处找到并带过来了。
江之永冲刘青松点点头,指了指水下面,然后两手比划出一个大椭圆。
刘青松顿时会意,急忙放下编织袋,脱了汗衫丢上面,蹑手蹑脚走到岸边下了水。
两人潜游至刚在的洞xue口,一左一右选好位置,四只手悄悄伸了进去。
江之永从右往里摸,双手同时感知到黏滑,有鱼!没碰到鱼鳞,肯定是鲶鱼。他双手各自用力分别扣住鱼身,迅速滑向感觉中的鱼头,伸指勾了过去……
……
两人先后浮出水面,每只手都有一条大鲶鱼。江之永的两只手左手食中二指插进鱼鳃里,大拇指扣住鱼嘴;右手大拇指扣住鱼鳃其余四指都插进了鱼嘴里。刘青松的两只手都是一个动作,四指插进鱼嘴里,大拇指扣住鱼鳃。
鲶鱼啪啪啪拍打手臂,两人相视一笑,手上这四条灰黄色的鲶鱼,带有褐色的花斑,眼睛小,肚子大,头部上下各四根长胡须,都是土腥味最少的胡子鲶。
爬上岸,掂一掂重量,江之永颇为满意:“小的四斤多,大的肯定过五斤了。二黑,你的呢?”
刘青松笑得很开心:“嘿嘿,小的三斤是有的,大的估计四斤多。”
一条鱼吃一顿,两条管一天,两家都没冰箱,吃一天足够了,何况还要摸黄颡鱼。放牛娃们没有人会竭泽而渔。
两人把鲶鱼放入同一只塑料桶,然后寻株芭茅丛扯出几根攀附的不知名蔓生植物,连带叶子横七竖八紧紧缠在手掌上,只露出手指。这样在水中虽然会影响灵活,却可以减轻黄颡鱼硬刺的伤害。
两人再度下水,分向左右搜寻目标,右江里野生的黄颡鱼个头不大,不需要分工合作,各摸各的就行。运气好碰上四龄五龄的,也长不过六寸,二十厘米,也就二三两、三四两居多,再大碰见五六两的,怕不要乐得在草地上打滚儿。
刘青松先有收获,浮起来双手叉住一条筷子长的黄颡鱼,啪的一声,把鱼准确抛入岸上的塑料桶,又俯下身去。
江之永随后也接连收获,捉到第六条的时候,疼得受不住了,把鱼抛入塑料桶后,连滚带爬上了岸。
随后刘青松冒头,抛鱼入桶,也上了岸。
两人迅速扯下手上的茎茎蔓蔓,被扎的手指放入嘴里,吸的吸,挤的挤,“呸呸”吐个不停。好一会儿,两人才恢复正常,检查渔获。刘青松把抛入鲶鱼桶里的三条黄颡鱼一并捉入另一只黄颡鱼桶,数了两遍,眉开眼笑:“之永,总共有十一条黄刺骨,我还顺手捉了一条鲫鱼。”
江之永探头一看,果然还有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其余的黄颡鱼都差不多大小,稍大的不过六寸出头,小的也有四寸多,在水桶里扑腾不休。
“今天运气不错。我被扎了六个口子,你呢二黑?”
“八个。疼死我了!”
“呵呵!”
江之永望一眼太阳,快十一点半了。
“把鱼分了吧。今天谁回家拿饭?”
刘青松一边穿汗衫,一边说:“我和汪云涛。”
江之永想了一下,道:“我就不用带饭了。你帮我把鱼带回家就好。你跟我奶奶说一下,就说中午我煮鱼给她外甥姑娘吃,饿不着她。”
“好。”刘青松答应,犹豫了一下,又道,“你这个亲戚可是城里来的,你就煮几条鱼给她吃,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儿。城里人没见过世面,好糊弄。”
“那你别忘了帮我借书哦。”
江之永一愣:“借书?我啥时候答应过给你借书?啥书?”
“汪国真的书!”刘青松顿时有点儿着急,“两个月前我们去县城参加数学竞赛,你陪我去新华书店买《年轻的潮》没买到,你说可以帮我向你城里的亲戚借。就是这个你奶奶の外甥姑娘!”
哦哦,原来自己还许过这个愿。还有,两个月前去县城参加数学竞赛,那今年应该是1992年,自己应该是初三无疑,因为初中三年新津中学只组织参加过1992年这一次数学竞赛。江之永想了一下,道:“好。你中考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有什么好准备的?准备了三年啦。”
稳稳地放下了一颗心,江之永大是轻松,看了一眼刘青松:“你对我这个姨的中饭这么上心,就是为了汪国真?”
刘青松有一点儿尴尬:“嘿嘿,免得别个说我们新津人不好客。”
……
一条鲫鱼、最大最小的两条鲶鱼和随便拎起来的五条黄颡鱼归了刘青松,余下的归了江之永。
刘青松从编织袋掏出用防水透明袋加细线缠紧的一本书塞进裤腰里,江之永瞥了一眼,果然是《罗兰小语》。
两人把串好的鱼一头一尾用草系住,塞入编织袋扎好。
大黄牛还在吭哧吭哧吃草,大黑牛扯着缰绳凑在小黄牛屁股后面,一嗅一嗅的伸长脖子,甚是陶醉。
解开大黄牛与大黑牛系在一起的缰绳,各自盘紧在牛角上。大黑牛不太配合,刘青松对着牛屁股就是一脚。
两人藏好塑料桶,提着编织袋,赶着牛从小蛮洲北边下了水,一起向陆地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