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过江心的时候，远处的太阳已经慢吞吞地挣离了地平线。
夏日的温热还感觉不到，江风吹过，露水濡湿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江之永看一眼手表，五点五十五分。五点四十五开船，渡船过江一刻钟，六点整下船，只要不迟于六点三十五分再回来坐船，县城的时间也就还顾得上。
三人给两个车站十家小卖部分好了生苞谷，收到的四百八十块钱塞进了江之永背着的军绿色帆布挎包，又匆匆赶回渡口，时间还不到六点半。
七点半之前，右阳县北客站的两麻袋生苞谷也准时送到，走出候车大厅，三人才长舒一口气。
在北客站马路对面秤了两斤油条作早餐，江之永三人先拐去城北菜场旁的小五金一条街买了两只大号的烧水锑锅，然后沿交通路开进了县农行宿舍大院。
王学宁的标致已经走了。县文昌中学读初一的王琪薇已经考完了期末考试，今天应该会睡懒觉。
江之永提着锑锅上楼，喊了半天，王琪薇才睡眼惺忪地开门，先抱住门踢了江之永一脚，才让他进屋。
江之永知道王琪薇有严重的起床气，生受了她一脚，见她又行尸走肉般进自己的房间，忙道：“下面还有两个人在装苞谷，十分钟起床够不够？”
回答他的是“砰！”。
江之永进厨房，打开煤气灶，洗锅烧水，连电饭锅都烧了半锅水，然后下楼帮忙。
孙大堰和江之俊在楼下往麻袋装苞谷。五百个生苞谷铺了三轮车满满一车厢，煮的时候还需撕掉外层的苞谷衣子，顺便薅掉多余的苞谷须子，只留内层的衣子和少许须子。撕掉的包谷外衣连带须子都装进另一只麻袋，带回家还是牲畜特别是牛爱吃的美味，没有谁舍得白白丢弃。
撕了一百多个，江之永连忙背上楼。电饭锅勉勉强强放了五个，其余都满满排进了两个大号锑锅，开大火煮沸，咕嘟了五分钟后才减为小火煮。
江之永再背一麻袋生苞谷进屋时，王琪薇竟然已经打扮得清清爽爽，拿着双筷子在锑锅里面戳戳戳。把麻袋放到厨房阳台，江之永看一眼手表，还没煮到二十分钟呢，便道：“再等五分钟。”
王琪薇要摁电饭锅的盖子，江之永又阻止她：“这个起码还要半个小时。”
王琪薇瞪了他一眼：“你先把我吵醒，又把我馋醒，煮苞谷不够，我还要吃苞谷炖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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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琪薇刚用盛着凉水的碗接过江之永撕干净的一个煮熟的苞谷，楼下便传来一阵叮铃铃的铃铛声。
停在三轮车旁边的六辆自行车，后座无一例外都用绳子或废弃的自行车内胎系着干净的竹篮子，提手上系着各色的毛巾或纱布，有两辆车把上也挎了竹篮子，那是带给孙大堰和江之俊的。
今天值班的刘青松还没来，江之永下楼后九个人很快撕完了所有的生苞谷，江之永顺便教大家如何辨别纸币真伪，并把八个人分成了四组，然后每人一张苞谷知识大全。
八个人每人分了二十个煮苞谷，其中去龙门商场的江之俊和江少侠只装黄苞谷。待八人或单骑或共骑走了之后，江之永又给锑锅装满了生苞谷，就拉着王琪薇出了门。
江之永拎着菜篮子和零钱包走在前面，王琪薇跟在后面啃苞谷。见江之永出了院子大门不是往左，而是往右，王琪薇赶上去踢了江之永一脚：“方向错了！”
“没错。我们先去一趟农行。”
“干嘛？”
“存钱。”江之永用鼓鼓的零钱包拍一拍自己瘪瘪的挎包。
“你还有钱存银行?”王琪薇不信，“一个煮苞谷你都还没卖出去！”
“煮苞谷或许一个都还没卖出去，今早你还在做梦的时候，我已经卖出去一千个生苞谷了。”
“真的？一千个生苞谷你能卖多少钱？”
“商业秘密，只能告诉和我一起工作的小伙伴儿。”
“你不怕我吃得比卖得多，我就跟你一起去卖煮苞谷。”
“其实，你能帮我在你家里煮苞谷，就可以算是和我一起工作了。”
“是不是只煮好了等他们来家里取？那我答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很简单。待会儿存钱你跟我站一块儿，不就可以知道一千个生苞谷值多少钱了。”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脚。
进了银行，没人和穿汗衫短裤拎着菜篮子的江之永打招呼，争先恐后都和王琪薇打招呼：
“琪薇，今天真漂亮！”
“琪薇，放暑假了吗？”
“……”
“琪薇，是来找妈妈?”
终于有人问了一个稍微正经点儿的问题。
“曼姐，我不找我妈。”王琪薇乜一眼圈外的江之永，“我陪我大外甥儿过来存钱。”
“咯咯！”被叫做“曼姐”的大堂经理不相信表现得极为夸张，“大外甥儿？这真是你大外甥儿?”
如果此刻有熨斗，江之永不介意给这位“曼姐”脸上烙一下子，但现实中不等王琪薇示意，只得乖乖配合喊人：“十三姨。”
“咯咯咯！”
一串杠铃般的笑声登时响起，整个大堂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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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永从挎包里取出五百块钱，又取出户口簿夹住，放在大理石柜台上，隔着镀镍的不锈钢护栏，瞄了一眼制服小姐姐：“请帮我开个户，存五百块钱。用我的名字，江之永。”
娃娃脸的制服小姐姐还在笑，一手遮住两颗小虎牙，一手摸夹着钱的户口簿。
接过户口簿和银行折子放入挎包，江之永又取出一百五十元递过去：“请再帮我换下零钱，要硬币，五百个一角的，一百个一元的，要硬币哦。”
“刚到的一元硬币你都知道！”小姐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大堂里的王琪薇一眼，起身走进里面的隔间，过了一会儿才拿出两个扁扁的塑料盒，连盒子一起递给了江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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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永拎着排骨、小菜、两瓶蜂蜜和王琪薇回到农行宿舍大院时，刘青松和江少侠倒坐在各自自行车后座上正聊得欢快。
一照面，江少侠忙挪下自行车，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大叔！我和小叔的煮苞谷都卖完了！好多人早饭都不吃就去摸奖，一听我们喊吃黄金苞谷中大奖，个个都来买，一会儿就卖完了。我等了你半天。”
龙门商场的生意比意料中好，江之永很满意，第二批苞谷也已经煮熟了，江之永给江少侠装了满满一篮子，又找个网眼提兜儿，凑够六十个，给也想去龙门商场的刘青松装了三十个，每人给了一筒一角的硬币，放两人出去。
把腾出来的菜篮子洗干净，江之永装了足足四十个煮苞谷，想了想，又找了两个网兜各装了二十个，问王琪薇借自行车：“除了永久，你还有一辆自行车吧？”
永久是王琪薇的上学用车，锁在楼下楼梯间。她的房间阳台上还停着一辆乳白色车把金黄色轮毂天蓝色车架的可变速自行车，是王琪薇二舅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德罗莎变速自行车。既然可以变速，他可不想骑着永久24吋的轮子慢慢上坡。
王琪薇进房间推出那辆三角梁上印有DE ROSA字样的自行车：“这车没有车筐没有后座。你骑它怎么带苞谷？”
“找根绳子背着不就行了。”江之永去的地方要爬山，变速自行车可省力多了。
找了半天，王琪薇拿着剪刀从王学宁房间拎出两根金属链子：“给你两根吧。两根保险点儿。”
江之永觉得有点儿眼熟，他忍住了去看一下链子来自哪里的冲动，比划了一下觉得还行，便借助剪刀穿在竹篮子两头系住。然后留下备零的硬币和记账本，出门下楼。
两个网兜分别挂在左右车把上，脖子上套着挎包，菜篮子别别扭扭地斜挎在背后，江之永极为优雅地蹬开了德罗莎。
背后三楼阳台传来王琪薇的声音：“十一点半之前回来做饭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