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粤珠江口外，有一个喇叭形河口湾，北起虎门，南达香江与濠江，从约4千米宽度渐渐扩展至约65千米宽度，形成一片2100平方千米左右的水域。
这一片水域，叫伶仃洋，又称零丁洋。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大宋最后的风骨文天祥《过零丁洋》，让崖山之后的中国人，永远记住了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地名。
碧波万顷的外伶仃洋面，怀抱着一个近7平方千米的海岛，宛如一颗珍珠，镶嵌在星罗棋布的万山群岛之中。
这颗珍珠，就叫桂山岛。
桂山岛隶属于甬城市香州区，西距甬城和濠江同为15海里，北距香江3海里。它位于珠江口与甬城、濠江、香江之间的金三角位置，是各国船只出入珠江口的海上交通要道，也是一个风景宜人的旅游胜地。
从香州客运码头出发，每天都有数个船次往返桂山岛；甚至11月到4月的淡季，每天都还有四班从鹏城蛇口往返桂山岛。
桂山岛上的原住民大多面朝大海，依山而居。山下是俗称“疍家佬”的水上人家，山上是半农半渔的客家人。
住在北山半腰、正对着桂山镇十二湾的叶昕家就是客家人。客家人的生活虽然比不上以捕捞为主业的水上人家，毕竟也能靠水吃饭，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但现在的叶昕家例外。
两年前叶昕阿爸叶福忽然发现罹患鼻咽肿瘤，先后辗转求治于甬城市人民医院和羊城的中山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家里趁着万山第二次渔业春风攒的一点钱花得干干净净不说，刚还完贷款的12个近岸养殖网箱也不得不低价转卖筹钱，最后还是没有治好。叶福过世后，家里只剩下一块田、一条快艇渔船和一个兼营餐馆的客栈。
市里初三刚念到一半的叶昕毅然辍学回家，让有关节炎的阿妈经营生意惨淡的客栈，自己操持起阿爸留下的渔船出海捕鱼，然后像以前的阿爸一样运到香江仔鱼场出售。
这天运气不错，下午三点多就早早出海回来的叶昕上山回家，阿妈正往屋外的大圆桌上晾晒鱼鳔。
“阿妈，我今天网到几条黄姑鱼和赤嘴鳘！”
“好哦，我等下收拾。”阿妈露出一丝笑容，“你先吃饭吧。今天有客人呢。”
提着满满一锡桶鱼获进屋，一楼餐厅果然有一个客人，年轻，穿着清爽，长得温雅帅气，看起来比自己略小，但肯定比自己高大，特别有神的眼睛正扫向自己。
只晒不黑的脸微微一红，顾不上打招呼，叶昕匆忙穿过餐厅，奔向后院。
很快再回来时，已焕然一新的叶昕，系上围裙过来收拾餐桌。客人的胃口明显不错，阿妈的老三样：杂鱼、深水螺和桂山蚬，都消灭殆尽。她先给客人倒了杯水，然后问道：“我可以收拾了吧？”
“不好意思。我不懂客家话，粤语也一般般。你会说普通话么？”
叶昕脸又一红，忙改说普通话：“请问我可以收拾了吧？”
客人还没回答，又传来阿妈的客家话：“阿妹，我来收拾，你快去吃饭。”
………
阿妈进来厨房跟叶昕说话：“阿妹，吃完饭你问下这位客人，快四点啦，是赶最后一班船回大陆呢，还是在我们家住一宿？”
客人既没说回大陆，也没说住下来，只蹲在一边看阿妈剖鱼取鱼鳔，似乎挺感兴趣，等一小会儿才抬起头来问叶昕：“听说海豚湾很漂亮。能不能请你做下向导？”
叶昕有点儿窃喜，她跟阿妈小声交流几句，冲客人点头：“我带你去吧。”
临近傍晚的桂山岛全然沉浸在金黄色调的静谧中，水面反射的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自由而活泼的海豚们时不时飞跃在蔚蓝色的海面上，年轻客人的眼睛却越过这片广阔的海面，眺望向西北。
“那边是不是大屿山？”
“是啊。我经常路过呢。”
“你路过大屿山去干嘛？”
“去香江仔卖鱼。”
“你和谁去？”
“就我一个人啊。”见年轻客人望过来，叶昕有点儿不好意思，“我阿爸过世了。这两年都是我去。今天攒够一舱了，明早又会去一趟。”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阿爸过世了。”年轻客人很有些歉意，“我以为他出海捕鱼去了。”
“其实我阿爸还在的时候，已经很少出海捕鱼了。我们家用网箱养鱼，网箱可以只养石斑，石斑120港币一斤呢。空闲的时候我阿爸去石矿场采石，运到香江换水果。一立方石头可以换一个芒果。一个进口芒果也值5元港币的。”说到阿爸，叶昕有些深邃的眸子里闪烁起来，不过很快消逝，“现在我就当阿爸出海捕鱼还没有回来。”
海豚湾一般美丽的客家少女乐观而又坚强。
年轻客人又问：“你去香江，那边不查么？”
“你是说身份证？我有香江身份证的。”叶昕舒扬的眉毛一挑，“政府鼓励我们去香江卖鱼，我们桂山镇好多渔民都有香江永居身份的。”
“这个我真不知道。”年轻客人也嫩脸一红，很自然接着问，“那你是在甬城还是香江读书啊？我逛桂山时好像没看到中学哦。”
叶昕眼眸里的光采瞬间黯然：“我本来在香州读初三。阿爸过世后我就退学了。”
愚蠢三连问的江之永只好咳了一声，放出终极一问：“那个明早，你能不能带我去香江仔？”
叶昕明显迟疑了一下，认真看向年轻客人，这么年轻，这么从容，又是一个人，不像是想要偷渡的样子呀，她不禁有些结巴：“你是要……？”
后面两个字她说不出来。
年轻客人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摸出一个小本本，露出迷人的微笑：“当然不是要偷渡。我就是想要领略一下从这里去香江的滋味。”
叶昕接过小本本，往来港澳通行证，翻开一看，左边的照片正是眼前年轻客人的样子，右边姓名江之永，出生日期1974年7月6日，出生地江北省右江市右阳县，现住址同上。
原来比自己还大一岁呢。
“我叫江之永。你叫什么？”
“我叫叶昕。树叶的叶，日斤那个昕。”
诱人犯罪的江之永同学伸出手，叶昕不由自主地跟他握一下，晚霞似乎过早到来，在她脸上染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现在我们认识了，我也有通行证，我不会害你的哦。”
叶昕犹豫未决。
“你不带我去的话，我就只好去找别人。我知道你们桂山镇有船送偷渡客的。反正同样花钱，认识不认识无所谓。我应该不会被丢进海里喂鲨鱼吧？”
这个人好坏的。
“我不收你钱的。”叶昕低头小声道。
“朋友是朋友，船票是船票。你就是不收我也要给的。”
坏人江之永就这样赖上了善良温柔的客家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