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芒正在逐渐暗淡,黑夜正在逐渐取代白天。
在千灯塔内的医务房间里,一个房间被徐徐燃烧的暖炉的热度所包围。
“哟……你来了啊,小姑娘。”
在房间里,床上原本无话可说的老人开口了。
“是的,晚安,贝利老先生……不,师祖父大人。”
床边的女人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奄奄一息的老人。
女人的神情中透露着愧疚,即使露出笑容也完全没有掩盖住那样的情绪。
“啊……真是不可思议啊,你上一次这么叫我还是在你十六岁的生日的时候呢。”
老人恍惚了一下。
在自己的印象中,这个女人以前明明还只是个稍微有点倔强的小女孩。
但是自从她的父亲牺牲后,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她本应该活得更轻松一些。
“……原来如此,很不甘心吗,师祖父大人?费劲千辛万苦不让‘容器’和魔龙信徒接触,但是没想到却因为‘容器’失去约束而被魔龙信徒袭击。”
女人故作冷淡地称呼那个少年为“容器”。
“小姑娘……那个孩子和你一样是无辜的。”
老人知道女人内心中的痛苦。
女人拥有最单纯的理想,却也因此比谁都痛苦。
在魔龙再次降临时挺身而出,牺牲自己去再次封印魔龙——真是一个单纯的愿望。
不,即便本人认为这只是“愿望”和“理想”,但是把这种事情称之为“愿望”或者“理想”本身就是一种残忍的行为,真要说的话这种事情只是因为规则和道德的束缚以及仇恨的囚禁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她是魔龙的囚牢。
魔龙一旦出现,其他人也许会死去,也许会活下来,唯独她必定会牺牲。
即便如此,女人也不愿意后退。
或许,一个人换一群人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易。
如果她的内心冰冷残酷到坏死的地步的话,那么便也没必要为其感到同情和怜悯。
冷冻年轻的心,使其坏死,让自己完全变成冷酷无情的傀儡的话,她也许会淡然地接受在这一时刻降临的瞬间就可以宣告终结的生活吧。那样的话便应该没有烦恼。
也许她自己没有自觉,但是,她不是这样的人。
别人欢喜的笑容会让她感到满足,别人痛苦的哭泣会敲打她的心房。
她会对他人不公的遭遇而感到愤怒,也会为他人痛苦的哭泣去擦拭眼泪。
一边接受着毫无人性的命运,但是一边却又是人情味太过富裕的人。
这个矛盾,就是她痛苦的根源。
“师祖父大人,我……”
刚说这句话,女人就感到内心闷得发慌,但是表面上却尽量装作平静。
“……我,也许会杀死这个无辜的人。”
对于这很平静,或者说是尽力平静地说出来的话语,老人只是像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苦一般,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这对他来说还不是主要的痛苦……如果他知道了这个事实了的话,那么他赖以生存的理想就会变成泡影。”
“理想?为什么……”
“人会有理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能拥有理想并且坚持去追寻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老人如同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喃喃自语。
老人知道女人到底想说什么。
也许把他囚禁起来,让他永远不去接触所谓的幸福和温暖也是一种仁慈。
这样子,也许就不会再期待被爱,不会期待被爱就不会被痛苦折磨得太深。
但是,他接触了爱,并且让爱和理想支撑他自己。
谁都可以依靠这两根支柱活下去,但是他不行。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无论他自己愿不愿意,他都会奔赴死地。作为拯救世界的必需品之一,查德·帕鲁格将成为献祭于此世的祭品。
这是他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的事实,他对即将发生在身上的命运还没有任何理解和领悟。
“……真是讽刺啊。”
——生下这个孩子真好。
当初他的亲生母亲一边怀抱着熟睡的他,一边满怀慈爱地说着。
老人眨了眨眼睛。
当初的他,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婴儿无异,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因为患上了和他母亲一样的怪病,充满了魔力的身体却如同一潭死水一般静止不动。这让他自出生起就被限定了使用的用途——封印某种强大之物的灵魂。
那就是这个孩子的真身。
本来命不久矣的少女,成为了获得幸福和爱情的女人,然后成为了一个母亲。她本以为她得到了可以毫不动摇地面对人生终点的力量,但是在得知自己的孩子会接受比自己更残酷的人生时,又无声地坍塌崩毁。
“我对不起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也许原本可以想到更完美的解决办法的。”
老人发出了呜咽声,关于那个孩子和她的母亲的温暖记忆让他觉得胸口无比沉闷。
“师祖父、大人……当初是您告诉我的,过去是不能被否认的,因为过去、比未来更遥远不是吗。”
女人——艾莎·普利雅诺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是她肩膀轻微的颤抖并没有逃过老人——贝利·帕鲁格的眼睛。
“小姑娘啊……我这个人啊,年轻时太过逍遥自满、以为只要有实力,就可以目中无人,就可以摆脱各种条条框框的束缚,就可以实现各种荒唐的愿望……所以啊,现在的我才会满腹的遗憾和牢骚。”
贝利不顾身上的伤口,从床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久了,剩下的时间也完全不够去弥补什么人生的遗憾,那么索性不再珍惜剩下的时间。
艾莎也许知道自己的师祖父在想什么,所以也就并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师祖父大人……如果有什么遗憾的话,不妨、告诉我吧,也许我可以代替你去实现呢?”
贝利扭头看着自己徒弟的女儿,突然陷入了沉默。
“……心意我就收下了,不过,遗憾不是可以交给别人的东西……”
“那么、最起码,有什么愿望的话……”
艾莎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这句话和先前那句话根本不存在什么区别。无论前者后者,这都无异于一种怜悯。
而对于后者,贝利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在艾莎的角度看来,这就好像默认了一样。
黑暗在空气中沉淀,缓缓地降临在两人的视线之内。
“师祖父大人……”
“……我应该做的事情,我没有很好地完成,那便是我的遗憾。至于我还有什么愿望……小姑娘,你就当我是个两面派吧,我希望你能尽最大的努力,无论是他还是你都好好活着,这样我作为师父也算对我唯二的两个徒弟有所交代了。”
“……是的,我明白了。”
装出一副面无表情,实则非常地僵硬的样子,艾莎深深地低下了头。
在心底,艾莎很想告诉贝利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不,就算不说,贝利也应该比她更清楚才对。
艾莎曾亲眼看见父亲最后的牺牲,而贝利更是当初那次魔龙入侵时,站在最前面的战士之一。
把如此恐怖之物粉碎肉身,并成功囚禁其灵魂已经是一种奇迹。然而如若这是可以轻松地立下“一定会活下去”之类的誓言的争斗的话,便也没有牺牲的必要。
——无所谓,想必师祖父大人也很清楚这个愿望的不切实际,那么我大概也没必要百分百遵从。
在这么想着的同时,艾莎却清楚地感觉到内心中不明的纠结。
大概,她会很认真地思考这句话,并且努力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