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生下来开始就是个孤儿,我的父母抛弃了我。四岁那年,我被一个男人带回去,那时我正在街上和野猫抢鱼骨头。那男人穿着西装革履,可他的家又破又烂,而且除了我那儿还有十来个孩子,全是男孩,最大的九岁,最小的才刚出生。这里与其说是“家”,倒更不如说是一所学校。
我们之中还有一位叫玛格丽塔的太太。她年纪三十出头,身材微胖,面色红润,下巴上有一颗黑痣,还缺了一颗门牙,系在腰上的围裙永远都是脏的。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就是她生的。她和那个把我带来的男人出双入对,但他们似乎并不是夫妻。
玛格丽塔太太每天都来,她负责我们所有人的伙食。她在那口大锅里放各种各样的东西,例如土豆和胡萝卜然后用她的大铲子把这些事物搅和在一起。平时我们只吃蔬菜,但周末尼克先生——把我带来的那个男人会给我们带来鸡肉。他还会教七岁以上的孩子用枪。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年轻小姐,我们都管她叫莉莉丝,她教我们读书识字。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不过25、6岁,有着金色的头发和海蓝色的眼睛,笑起来时左脸会浮现一个小小的酒窝,平时她用红缎带把长发绑起来,和玛格丽塔太太一样都穿淡蓝色衣裙。
我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瓦伦提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比我大三岁。虽然已经七岁,可他身体很不好,所以尼克先生从不让他进后院——他教孩子打枪的地方。我第一面见到他就打从心底怜悯他,可怜的小瓦伦提诺,他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连比他小的孩子的衣服都穿不上,我甚至忘记了当时我也一样的瘦骨如柴。但没过几个月,我就变得白白胖胖,这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同情瓦伦提诺了。
瓦伦提诺几乎每天都躺在床上,莉莉丝也同情他,会从自己少得可怜积蓄里拿出钱给他买苹果,有时瓦伦提诺还会给我一半,那苹果又香又甜,我之后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苹果,哪怕这个苹果是莉莉丝在市场里挑的最便宜的一个,切掉长虫腐烂的,也就那么一点可以吃。
我们这些人里只有瓦伦提诺能天天吃到苹果,但没有一个人嫉妒他,艾伦告诉我,瓦伦提诺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我那时不相信他的话,附近一个人住的老奶奶前几天被发现死在家里,莉莉丝告诉我她要上天堂了。那个老奶奶已经八十多,瓦伦提诺只有七岁,怎么可能会和她一样上天堂呢?
周末七岁以下的能走的孩子都趁机去街上玩了,这个屋子里就只剩下瓦伦提诺、我、班森、玛格丽塔太太还有一个没来得及起名字的婴儿。那个婴儿是昨天刚被尼克先生抱回来的,他和班森一样大,但玛格丽塔太太只把自己的儿子抱出去了,把那个无名婴儿和我们留在一个屋子里。
我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瓦伦提诺和莉莉丝的名字。但是我喜欢书,周末我就坐在床边听瓦伦提诺念故事给我听。《雾都孤儿》这本书我已经听了好几个星期,今天还剩下一点点,瓦伦提诺一边告诉我今天可以把这本书读完一边翻开了书。
“班布尔先生和班布尔太太被革职后,逐渐陷入极其穷困的境地,最后被收容在他们自...”婴儿稚嫩的啼哭声打断了瓦伦提诺的朗读。我瞪了他一眼,可是无名婴儿意识不到我的愤怒,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控诉着自己的不平,我跑到屋子外找正在给班森喂奶的玛格丽塔太太,我大声告诉她:“那个小不点在哭呢!你快点去看看他!”
玛格丽塔太太翘着粗腿,轻轻地给自己的孩子抚背,假装没有听到我的话,我把对无名婴儿的厌恶转移到玛格丽塔太太身上,可我能做到的只有大力甩上门好用木头碰撞出的巨响吓她一跳。
我又一次回到屋子里,无名婴儿的哭声停了下来,我坐到原来的位子,听瓦伦提诺继续读下去:“...布朗劳先生一天又一天不断往他的养子头脑里灌输丰富的知识...”
无名婴儿又不合实意地哭了起来,我终于忍不住冲他吼道:“闭嘴!你这个讨厌的小不点!”可无名婴儿不仅没有停下,哭声反而更大来。我几乎要伸出手来打他,可瓦伦提诺拦住了我,他让我把无名婴儿抱过来。
除了莉莉丝,我最听的就是瓦伦提诺的话,所以我乖乖把无名婴儿抱到他的床前。他把无名婴儿抱在怀里,挡在他和书之间。神奇的是,无名婴儿在感受到瓦伦提诺的体温后居然真的慢慢安静下来。瓦伦提诺冲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继续念了下去。
“...虽说这一隅之地是在教堂里,而她又是脆弱和迷途的,我相信她还是会去。”瓦伦提诺合上书,表示这本书已经读完。我正打算拿走书帮他放在书架上,就听见无名婴儿居然咯咯笑了起来。
瓦伦提诺惊讶地看着他,他问:“小不点,你喜欢这本书吗?”无名婴儿真的发出了更响亮的笑声。比起哭泣我当然更喜欢笑着的孩子,哪怕是这个数次影响我听书的小鬼头,但我还是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这简直比面包还软!
瓦伦提诺费力地把他举过头顶,没一会又赶紧把他放下来。他告诉我他希望给他取名字,我对他的所有决定都举双手赞成,毕竟连我的名字都是他取的。瓦伦提诺得到我的赞同后满意地笑了,然后说:“既然你喜欢这本书,那你就叫奥利弗吧!好吗,奥利弗?”
无名婴儿,不,现在应该是奥利弗了,他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又笑了起来。我又忍不住戳了戳他比面包还软了脸颊。
就这样,这个无名婴儿在一个平凡的下午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一本书里主角的名字,一个不平凡的孤儿的名字。他叫奥利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