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聿子宛然一笑,笑得很不自然,薄唇后面的牙齿不情愿地露出来,她几番修剪过的短发已经非常融洽地匹配着她娇小的脸庞,很难想象出她以往蓄着长发的样子,长发飘飘的聿子就如同过去的时光再也不会复回,虽然这是荷泽从前就期盼的,但好像在此刻又不是自己想要的,这里面有太多的追忆了。
“去哪?”
“日本。”
“什么时候回来?”荷泽绕过脸来,盯着聿子,前方的风姗姗拂来,将她的短发挽起,试图一并往后奔赴,她也顺势用手指撩一下,安抚那抹躁动的黑发,举止极其富有魅力与性感,就像安抚着菏泽不舍的心。
“不清楚,也有可能不回来了。”聿子郑重说完最后那句话,并且抱以歉意的微笑。
“是吗?那挺好的。”荷泽蹙紧眉头,苦笑地别过脸,深情款款地眺望着茶花路远处的出口,刚想驻足下来,又不得不继续行走着,他实在没有理由来停下脚步,也没有理由不祝福身边的聿子,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挺多的,让他已经有些麻木。
聿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是她也知道人生当中每次好友分道扬镳都会这样子,自己也只好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白色的鞋尖。
“今后有什么打算?”
“恩……在日本读完大学,然后选择一个文字编辑相关的工作,一切就这样随遇而安吧。”聿子轻声说着,茶花路极其幽静,但也提不高聿子嗓子里的音量,细微如丝。
“我们还会联系的,是吗?”
聿子骤然停下脚步,两人的肩膀轻轻触碰了一下,荷泽诧异地回头看着身后的聿子,她满脸悲伤,又夹杂着不可思议。
“怎么了?想忘记我吗?”荷泽苦涩地笑着问,不禁有些担心自己将会得到对方的拒绝,毕竟以后如果见不到面了,兴许两人的友谊也会慢慢走到尽头,但是他又不相信自己在聿子心中的地位那么微不足道。
“没事,就觉得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说的才对。”聿子笑笑,继续走起来。
“可以再联系就好。”荷泽浅笑,两人继续并肩走着。
曾几何时,茶花路已经在荷泽心中淡化了几分初始的憧憬以及神秘,退却了最初那向往的情怀,就如同自己在茫茫人海中结识了一位陌生人,再慢慢演变成自己熟悉的好友,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一切都在天翻地覆,而身边的聿子就像摆脱了那片自己曾经沦陷的沼泽。
步行到街口时,两人倚攀在河道旁的红砖栏上,一齐望着对岸的北海街,对面单调且萧条,暮色未临,街面灰暗,水面也毫无光泽,当下已是七月流火,暴雨在厚厚的云层后酝酿,地面刮起的阵风夹杂些酷暑的闷热气味,一切就像死亡的灰暗颜色。
“荷泽,我想在离开之前再去看看艾池。”聿子面无表情地说着,但是她那双眼眸渐渐黯淡下来。
“那就明天一起去吧。”菏泽平静地在矮墙上抽出双手,那手腕上没有了艾池曾经赠送的手链,显得肤色格外苍白。
“好,谢谢你。”聿子背靠着矮墙,把头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到她的任何面部表情,她似乎有话要说,不断用手指去抠另外一只手的指头。
菏泽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生,这不禁让他想起艾池,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关于她的一切都像死水一般沉浸在自己的脑海里,没有风去吹动它,它就那样波澜不惊地搁在那里,等着岁月使它干涸。
那一天他遇到艾池了,艾池现在见到自己几乎已是如见陌生人一般,不知道她会不会想起关于自己的曾经种种,菏泽也不敢痴想太多了,但是这一次,艾池居然邀请自己去散散心。
两人在熟悉的街头逗留,在寂寥的小巷子穿行,又一起去那家钟意的奶茶店,一切都非常温馨,只不过两人没有太多的话语在伴随,时间真的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东西,两人之间的往事就像没有经过时间的洗礼一样,清晰自然,但是又像被时间给切割,一段段的,竟然拼凑不起来了。
“最近还好?”菏泽平静地问着,此时的他们应该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说话了。
“恩。你呢?”艾池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就像回不去的岁月一样,让人悼念逝去的青涩。
“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菏泽自嘲着。
“高考快到了,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菏泽浅笑致意,喝了一口柠檬水的他感觉口感异常酸涩,那股熟悉的味道不复存在,他也瞬间没有了继续喝下去的欲望,而艾池的祝福也让自己感到不再温柔。
“你呢?工作怎么样?”菏泽看着眼前妆容漂亮的艾池,她的眼睛里装满了憔悴。
“挺好的。”艾池低头掩饰了寒冷的笑意,残忍地将昔日那份即将离开校园的憧憬与自信给埋葬了。
“他对你好吗?”
艾池重新望着菏泽,几乎是用尽仅存的所有柔情冲着他笑笑:“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终身忘不了,永远走不出。”
两人最终停在一片平静的湖畔前,暮色将近,艾池的双眸已经化作苍穹最微小的星辰,若隐若现,干涸的眼眶再也迸发不出晶莹剔透的泪水,那一刹那,菏泽像是回到了曾经林间那一席铺满食物的餐布上,那个逞强的女孩子似乎已经将泪水流干。
“那个人不是我吧?”菏泽其实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但是自己就是不甘心啊。
艾池耷拉下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从来没爱过我吗?”菏泽问道。
艾池哀婉地摇了摇头,那对耳坠凄美地摆动着。
菏泽早知道这个让他失望的答复,但他还是装作无所谓地笑起来,他已经感觉艾池已经是自己遥不可及的朋友了,更别说她会重新成为依偎在自己胸前的恋人。菏泽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湖色,往事就如同被吹散的沙尘,没必要追回,也没必要握住残留的那一部分。
“对不起。”艾池原本歉意地脸色已经被失望、悲伤、疲倦、恍然以及空虚给扭曲了,呈现在菏泽面前的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无尽的冷漠、麻木在晦暗的眼珠里挤出来。
菏泽拆出手腕中的星形手链,递给平静的艾池,她现在已经是奔溃后的平静,再也没有什么让她心情起伏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或许就是她自寻短见的开始吧。
菏泽和聿子走过那道石桥,沿着北海街走下去,菏泽第一次感到北海街的空旷以及舒适,尽管头上是一块乌蒙蒙的云层,厚得跟棉花糖一般膨胀,但是这里没有铺天盖地的树荫,满眼都是辽阔的天际,这里不会幽暗无光,不会柳暗花明,简简单单的一切,风雨可见。
“可以跟我讲讲他的事了吧?”
“想听?”聿子停在菏泽面前。
“再不听,以后就听不到了。”菏泽开始迈出脚步,两人又朝着北海街尽头那片旷野走去。
“我也可能找不到倾听者了。”聿子跟紧脚步,嘴角微微咧着笑笑。
“请说吧。”菏泽其实对这个陌生人已经认识差不多了,但是他更想重新去总结这个所谓神似自己而且给自己带来悲伤的人。
“他叫本川,你应该听过了,我们相识了五年,艾池跟他则是从小在一起的玩伴。”聿子说到这里就微微哽咽起来了,但是她马上就用手指划走眼角的泪珠,重新清清嗓子:“我们三人的父亲是生意上的伙伴,十三岁那年,我父亲邀请他们两家人来我家聚餐,庆祝初次合作的成功,我和他们俩便相识了,那个年纪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本川能弹一手好听的钢琴曲,每次我都听得非常认真甚至痴迷,这也是我迷恋他的地方。后来他有了自己专属的自行车,他就会专程来僻远的茶花路找我,茶花路那个时候根本就没什么住户,我们俩就沿着茶花路来回走,走过茶花路每个角落,我也不再感到这条道路的冰冷与寂静。我们还偷偷养了一只小野猫,小野猫有着一对漂亮的琥珀眼,就养在一座无人居住的房子后花园里,我们总是翻墙去看它,后花园里还有秋千,本川最喜欢在后面推着我,那时候我觉得其实生活并不会那么枯燥和孤独,本川是个温暖的男生,那只小猫死后,我们把它埋在后花园的木棉花树下,本川沮丧了几天,后来他就没有养过小动物了。后来那房主人也回来了,我们就再也没去那个后花园里了。”聿子凄美地笑笑。
“是一个挺好的男生。”菏泽褒奖道,但是说出来却感觉自己心里酸溜溜的。
“你也不赖啊。”聿子望了一眼菏泽后就就继续朝着前方望去,那一瞥视很让人惆怅,就像是看到似曾相识的人,又怅然若失般感到陌生。她别过脸后就苦涩地笑着,嘴角随着心里的自嘲干干拧起。
菏泽感到自己的脸庞有些湿润,雨花一点点地洒落下来,自己真想趁机大哭一场,可是自己此时的心里只容纳一种心酸的情感,除此之外就没有半点其他情绪了。
“艾池喜欢他,你也知道吗?”
聿子听完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菏泽会提出这个问题,她深意地笑笑:“知道。”
“那你也知道本川的死与艾池有关?”菏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知道。”
“那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菏泽问完,担心聿子误会自己的意思,又添加了一句:“至少艾池她以为你不知道呢。”
“你相信吗?遗憾比失望更让人怀念,我也知道艾池宁愿怀着遗憾也不想失望,这就是艾池。”天空已经开始下起雨珠,聿子停在脚步,那张被雨水打湿的脸庞焕发着从所未有的深情,只见她低眉闭眼,仰着脸迎接着盛夏的第一场甘霖。
“什么意思?”
聿子沉默了许久,北海街上空无一人,山坡上的狼尾草被风刮得倾倒一片,时不时有枯叶纷飞下来,耳边都是迅猛的风声,聿子就站在风流中,飘扬的碎发就像她奔涌的心理情绪,但是她表面非常平静。
“艾池她喜欢本川,本川也知道,他很想跟艾池说清关系的,那一晚他就裹着这个决定去找艾池的,其实也是我逼本川那天去坦白的,这场意外其实该愧疚的人是我,至于本川那一晚有没有坦白,其实我也知道。”
“所以,也就是本川没有坦白,艾池的一厢情愿以为没有这场意外的话,他们两人会有可能在一起?”
“你觉得有可能吗?”
“如果他跟艾池在一起,他就不值得你爱那么深了。”
“是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迷恋,他有着说不出来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