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是想起来了？”
两百多年的交情不是假的，周游脸色的变化说明了很多事情。
“师父这些年咱们的交情是真的所以我特意去查了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到了最后我才决定下手。”
一壶酒喝完了，也该办正事了。
“当年山寨确实是强盗窝点我家中长辈手中皆有人命，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年师父师祖所作所为到底能不能归结为替天行道，我是不是不应该报仇。”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我习武修行最初的目的就是复仇此仇不报我这大半生所做一切都没了意义不是吗？所以我也和师父您一样找了个借口。”
“虽然这些年来咱们已经和黑道划清了界限，但是本门早些年做过什么事情我这个统筹门派上下的实际掌权人如何不知？”
“就拿这百年来说吧，九十五年前因丰城县令抓到本门走私私盐之事，所以我们买通本州知府罢免其官职在其返乡路上杀其全家十三口尸身掷于山谷；八十年前叛徒萧默盗走《星云手》秘籍您派人追杀，萧默无奈躲入一山野乡村本想拖延一整子没想到整个村子直接被烧强行将萧默逼出秘籍追回全村皆亡；六十年前贪图飞雷剑刘少侠秘法设局诱杀未能留的活口故而寻至其家中灭满门终得之……”
“够多了我也不想继续了，师父你看这个理由够了吗？”
“理由够了吗？师父，就和当年你灭我一家时一样的理由。”
温柔的话语谁能想得到这是催命符？
周游大喊：
“不够。”
“完全不够。”
“这些你只要报复我一人就行了我了解你，你下手狠辣但非滥杀之人何故牵连全门上下？这里面也有你百年的付出，这也是你百年的心血，这也是你的基业啊。”
基业一词的出现似乎挑动了龙傲天某根神经，温和的神情再也绷不住了。
“这不也是祖师的愿望吗？要光大门楣不是吗？这也是对祖师的复仇那个老杂毛死的太早，真是太可惜了。”
突然龙傲天一把抓住周游的头发，而后狠狠地将周游地脑袋拍入饭菜之中。
“还有别说这是我的基业，你知道我最初的目标之事报仇，可你看看我干了些什么？”
“本门二把手的我干了多少脏活？下药、偷袭、背信、灭门……我干的少吗？我很小的时候以为我能成为一个俯仰天地无愧于心的大侠，而现实是什么？我和你一样走在了你走过的路犯和你一样的错，做过你多少次的帮凶？”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不是经不起诱惑，我只是取信于你，时机到了我便会报仇我要你付出血的代价。”
满面油渍的周游缓缓抬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大弟子歇斯底里的模样。
明明是第一次见，但却仿佛很熟悉。
“所以，你一拖再拖直到现在？”
“是。”
略微平复了内心的波动，但龙傲天再也不是刚才云淡风轻的他了，若有若无的暴虐感刺激周游的神经。
“我必须承认我迷失自我过，我们这么多年师徒情不是假的，所以我安排了这一场寿宴算是给您送行了，不能再拖了再拖我就杀不了师父了。”
是啊，再拖就杀不了了。
“在场的你都要杀完吗？里面也许有无辜的人。”
“嗯，全杀完不论是否无辜。方寸山弟子本就是在必杀行列，来往宾客大部分都与本门有见不得光的交易，剩下的我略有调查他们在当地名声都不好，可以说在场九成人都是我要杀的。”
“那还有一成呢？你自己都觉得他们是无辜的。”
“这是我最后的任性了师父，我要彻底杀绝才能不留痕迹不能犯师父当年的错误。”
“那……最后，你杀完了你想去做什么？报仇的这大目标完成了还有什么想做的？”
在必死的环境里周游仿佛一位终于和孩子化解矛盾的老父亲再问自己孩子未来的人生目标，虽然很多孩子都不能完成自己的理想但父亲并不会吝啬自己的祝福。
“会改头换面用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生活吧？”
“先天十五楼虽然不能说天下无敌但到哪都能说是独当一面了，我会用我余生走边天南海北，看泰山的日出、看北海的巨浪、看逆流的庐山瀑布、走一趟钱塘一线潮……”
“在这个过程中，我要做一个话本小说中才有的人物，我要打抱不平、我要除暴安良、我会千金一诺奔驰百里、我会在家国危难之时直往边疆……我要杀很多很多坏人，我要救很多很多好人，我要为我做过的一切赎罪。”
龙傲天也像小孩一般畅谈自己未来，但他不是小孩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赎罪是何等漫长的道路。
周游看这百余岁少年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天真的想法是发自真心的。
“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路上凶险防人之心不可无要保重自己啊。”
“谨遵师命。”
龙傲天起身头也不回，大步前行离开这场“寿宴”。
而周游只看到一道白光直接穿过他的头颅，而后化作一把飞剑回到龙傲天身边，而后周游仿佛处在一种将死未死的状态。
他看见伴随龙傲天的步伐整座方寸山都在燃烧，青山绿水被红色占据无法动弹的宾客门被这大火活活烧死。
而后他的大弟子就这样背着火光走下了山走入了城走入人潮人海里，再也看不到身影了。
然后，周游说道：
“师父，该现身了吧？”
“醒了？”
虚无缥缈的身影传来，这熟悉而又欠扁的语调即使百年他也忘不了。
“咔嚓”
仿佛是什么龟裂的声音响起，而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不知是第多少道声音响起，周游才发现原来是“世界”破了。
最后一声琉璃落地之声响起，周游所在的“世界”轰然倒塌，出现了仿佛有无量光的世界。
这世界本该洁白无瑕，只是周游和另一人的伫立而出现了两个污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