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斜散地洒在校门口,光幻迷寐里,越发显得回家的那条路,遥不可及。
言臻收回望向校门的视线,转而投回林子里。
林子是错落有致,排布风雅的竹林,围着浅岸下的内城河幽幽郁郁,可以看到,跨着桥过去的亭子里,身材清瘦,面容白净的男子时不时张望着这里。
怕是学院自己也没想到,当年逢设计大师手上设计出的用来愉悦心情的竹林流水美景区,会成为小情侣们两两成双对的打卡圣地。
而在竹林的另一边,古色古香的表演台上,一队刚刚演奏完一曲的爵士乐乐队已经演奏完毕。
还穿着学生装的指挥是个做事干净老练的二年级生。大学二年级,言臻记不大清他的名字,只知道姓李。
姓李的青年走来笑与她说,态度自然。“师妹辛苦了,不好意思呀,现在学期末这么忙,还要麻烦师妹抽出时间来指点一下排练,真是的······”
态度尊重而又从容,没有因为眼前人比他入学晚一年而轻浪。大抵是因为眼前人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摘下了国际青年组所能摘下的所有荣耀奖杯,不出所料的,达到这个世界音乐领域的巅峰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李科迪自认为在这一点上,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也跨不过去的线,他在还小的时候,便是听说着这位别人家的孩子长大的。他家是音乐世家,父母对他在音乐上的态度以毕生追求这样来要求他形容也不为过。
可惜,世界上不止有一个李科迪,更可惜的是,这个时代出来一个言臻。
5岁,在他还在背诵曲谱,熟练钢琴曲的时候,网络上因为流出一首自创的充满灵气的孩童练习曲而爆炸。
8岁,他掌握了钢琴的时候,这个别人家的小孩登上了音乐舞台。
14岁,已经不是小孩的少女以一个跨了十岁的年龄迈进了国际青年组。
而他,则在父亲啧啧啧和母亲嘤嘤嘤的交错声中放下童年时遥不可及的追梦。
得知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来到这个音乐学院的时候,李科迪的内心是微微错愕的,不过他很快收检了情绪,迅速融入了自己学长的身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再次在钢琴房里听到这位学妹的曲子时······比起童年时富含灵气与生命力的鲜活情感,如今的曲子,更像是音符的盛宴。
没有哪个更好的说法,如果说从前是情感上的极度渲染,那么现在,更像是技术上的巅峰爆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大概是因为技术的绝对登顶,所以曲子中的情感都被收敛起来了吧,他这样想。
其实还有第二种可能,比如,如今弹奏曲子的人,就像与世隔离着一堵墙,感受不到外界施加给她,或者她施与外界的感情。
只是这种感想过于匪夷所思,故而有过疑虑的,甚至没有证明疑虑的行动。
或许这个错误,就要在今天终结。
它,越来越近了,少女心里这样想着,充满平静的神经里,终于弥漫起因为长久以来压抑不住而漫出的一丝名为恐惧的情绪。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在那天不经意间对太阳遥遥一瞥望到的黑点,那天起,她黑白一样古井无波的世界里,终于漫入了一丝名为感情线的波动。
她的视线开始慢慢从乐声中转移。移到了会对她问一句“天气凉了,记得添一件衣服”的母亲,会趁着她熟睡时轻轻替她捏起被子的父亲,会在路边因为地面积水而对她道一句小心的萍水相逢的路人身上。
她想,真好,原来世界上还有你们。
随着一天天过去,那黑点越来越巨大,渐渐占满了视野里的阳光,似乎是海市蜃楼模样的黑点并不阻碍太阳照旧的普度众生,光依然照耀着大地。只是,在她多次揉眼望去之后,那黑点依然实实在在的贴在太阳那个明亮的光源上。
现实里,一天天过去了,黑点越来越大。
要命的是,除了她,其他人似乎看不到那个已经把太阳覆盖住的黑斑。
有时候她也会自欺欺人的想,没事的,只是幻觉而已。
已经开始感知到情绪的神经里,又开始漫起来压抑······还有一根名为恐惧的弦。
这根弦在半月前看到的黑斑全貌里,终于崩了。
那并不是一个黑斑,而是一个疑似从太阳内部冒出的塔尖,只是当时,在太阳下方的她看来,就如同一个长在太阳光圈表面的黑斑一样。
如今,黑斑越来越大,塔尖越来越近······
她现在甚至可以看到,那个从天上那个光圈里,从那里伸出来的,极细的,极其尖锐的······
就像课本上说的,无限接近于90度角垂直的金字塔,从地球那边上空,倒立着的黑塔,极其细的,尖锐的塔尖,无限向下方延展,这个方向······向她刺来。
世人一如以往的生活在这个太阳被贯穿的世界里,她绝望的发现,普天之大,无人能理解她心中的恐惧,一天天的看着塔尖向自己靠近,一天天等死而又不甘的挣扎。
凭什么呀,凭什么是我呀?
我才17岁······
我才刚刚能看到父母的模样,看到他们或辛或甜的心情······
她沉默地等待着塔尖向她的接近,又不敢把心中的恐惧告诉自己的至亲凭白让二老为她操心。只是下意识的,又不甘的改变以往独行的习惯,往人多的地方挣扎而去。
她想,人多了,它应该会收敛点。
于是今天,她接受了李科迪的邀请。
她有预感,今天就是个结点。
于是一整天,她都有意识的,把自己置身于人流密集处。
直到黄昏时分,又哭又笑了一会儿,看的已经磨了半点社会人该有的老练气息的李科迪呐呐的。
“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打扰了你那么长时间······”
他以为是自己今天排练的时间坏了她的一些安排,把言臻急哭了。
只有言臻知道,那个塔尖已经在距离她还有肉眼可见的1厘米的位置······紧紧的对着她心口的方向,坚定地刺破着她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