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在颤抖。
他睁开双眼,缓缓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坐地祈祷而有些僵硬。
整个德鲁伊之环都寂静极了,天已经渐渐变成更深的黑色,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盏帐篷里的灯火在闪烁。是的,大部分术士和他们的学徒都去参加凯尔卓的宣言仪式了。
不对劲。凯里希站直身体,胸口发紧,那是魔法在体内躁动的感觉,控天者对于它们的感知比一般的德鲁伊们更加敏锐。
古树那黑青色的粗壮躯干微微抖动着,几片叶子飘落下来。这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它们大概与自己同龄。他感觉有冷气穿过自己的血管神经,一股由内而外的血腥味散发出来,四肢发僵,头脑发昏。
“格雷密斯特!”凯里希大吼道,迈开困难的步伐走向峭崖脚下的木屋,“格雷密斯特!帮帮我!”细碎的闪电肆虐在自己的皮肤之下,老人觉得自己的两只手臂已经接近麻痹。魔法失控了,这是他脑中剩下的唯一想法。魔法和苦痛是一对双胞胎,你无法只得其一。不,还有另一个词汇卡在他的嘴中,熟悉的,陌生的,可是他就是无法念出来,那种恐惧的感觉……他想起里尔和那个图尔赛克男孩的对话。
凯里希倒下的时候,真羡慕莫斯萨克身边有一根魔杖。
砰!木屋的门打开,巫医的身影出现了。万幸,今晚他没有喝得烂醉,“你……白,白海鸥……给我……”凯里希将这个词艰难地从自己唇缝中挤出来。
“你怎么回事,祭司?”老朋友惊讶地问道,不过好在随后格雷密斯特并没有蠢到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而是迅速回屋,取出一瓶白金色的药剂,小跑着拿过来放在他的嘴边。
凯里希大口大口地喝下,药液沾上胡须。他又跪坐在地上缓了缓,随后感觉到四肢慢慢找回了知觉。用药物强行抑制自己魔法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但确实比之前那痛苦的侵入感要强。“我刚刚差点被自己的魔法杀死。”
“你自己的魔法,这怎么可能?”巫医终于掏出他的酒壶,里面装着今天剩下的炼金基液。那个词语,那个恐怖的词语是造成这些的一切,可是祂的力量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强大?
“斯瓦勃洛。”凯里希吐出一口血来,他终于念出了这个词。
“斯……”格雷密斯特也愣住了,他放下酒壶,连连摇头,“不不,老伙计,斯瓦勃洛的信徒们已经被消灭了,早就被消灭了。”
“不是所有人。”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凯里希惊讶于自己的虚弱。里尔他们是对的,有股邪恶势力一直隐藏在暗处,盯着所有人。他想起那天离奇死亡的黑手,当霍格·迪门的喉咙被那诡异的影子捅穿时,德拉蒙家族有个水手吓得尿了裤子。
巫医扶住肩膀,随后他听到惊讶的声音,“汉姆多尔保佑啊,凯里希,你的胳膊。”是啊,我的胳膊被自己的魔法烧出了烤肉的香味来。“没关系,格雷密斯特,你的木屋里有药膏。”他看向凯尔卓港的方向,那个方向只有连绵的雪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
“魔法扰动来自西边。”山崖的那一边离德鲁伊之环足足有半个大史凯利格,即便是这样,凯里希也差点没命。候选者宣言仪式,他意识到,这一念头使他头脑发昏。
莫斯萨克、领主和他们的孩子们、德鲁伊教众,还有更多的岛民们。“我得过去看看。”
“你过不去。”老朋友提醒他,“你的双腿还在发抖,而营地里所有的马都已经被骑走了。”
“是的,我会飞过去。”他悲哀地喃喃道,“希望你记得喂了白烟,那原来是塔里昂的工作。”格雷密斯特默然地点点头。
于是营火稀疏的德鲁伊之环中,一个老家伙搀扶着另一个老家伙走向那阻魔金制成的鸟笼。
白烟就在里面,它真是一只漂亮的隼,全身羽毛洁白如雪。凯里希拿出钥匙,打开鸟笼,它便温顺地飞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格雷密斯特拿出两个海盗眼罩,“抱歉,你那精致的魔法丝巾跟你的徒弟一起留在威伦了。”
凯里希点点头,戴上这两个滑稽的东西。睁眼面对黑暗方能换来视野。他伸手摸向白烟的喙,它轻柔地回应。格雷密斯特用匕首割开他的手指,随后凯里希将鲜血送进它的口腔。他轻诵咒语。
“坏了,我应该给你拿一把椅子。”他听见老巫医的声音,随即看见自己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洁白的翅膀扇起自己微动的胡须。
格雷密斯特向自己招招手。
他振翅起飞,向雪山上方的夜空而去,嘴里还能尝到鲜血的味道。他并没感到冷,虽然寒风愈是向上愈发凛冽。雪花在他越过半山腰的时候开始落下,随后绵延的山脊和几颗顽强的老树映入眼帘,自己不仅能看到身前,还有两侧的景象。太高了,几乎没人能来到这里,除了传说中从月亮的方向骑马而来的狂猎战士,就只有少数愚蠢的冒险者能够做到。
他感到久违的年轻,每一块肌肉都充满力量,带动自己的羽翼,向上,向上,然后向西。冻土和融化的冰河之源在月亮下反光,指引他继续向前挥动翅膀,挥动翅膀带来风,我还是控天者,一如往常。
他在不到一刻钟之內便看到了凯尔卓港的灯光,白烟的眼睛很尖,敏锐的视力让他甚至能锁定老板在大厅外炙烤得流油的乳猪。船只在港口里沉睡,有人喝酒打牌,有人扛着渔网回家去,看来与魔法无缘的人们对此毫无察觉。不过凯尔卓看起来完全不同,石桥之上的守卫都不在他们的岗位上,希望他们是去看仪式了。不过这样的借口根本无法让自己信服。
凯里希找到奎特家堡大厅的一处高窗,然后轻轻地降落在那里,将头伸向巨大宴厅的内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只人立的巨熊。
一个穿兜帽斗篷的人背对他站立,血腥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好在倒下的人比自己预想中少很多,大多数是祭司和德鲁伊们,意料之中。他看见十几个图尔赛克家的卫兵把守住出口——不过他们的威慑程度远远小于那三个维尔卡人。
“斯凡瑞吉,这是我的家,你想发起战争吗?”年轻而愤怒的哈尔玛·奎特试图上前,却被一股诡异的黑风卷飞,他飞下高台,重重摔到地面上。
“斯凡瑞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小雀鹰镇静地发问,他的父亲则哆嗦着嘴唇,站在台下,似乎要说些什么话。
黑袍人笑笑,“我来参加宣言仪式。怎么?我被禁止参加了吗?我记得我是候选人之一嘞,第一个掷出长剑的人当然有权利。我想你可以为我证明,大祭司。”
他这时才注意到莫斯萨克。老德鲁伊跪坐在一边,法杖倒在身旁,胡须上沾满鲜血,看样子他已经念出了那个词汇。“斯凡瑞吉·图尔赛克,你已经迷失了自己。”他慢慢站了起来,没用白海鸥,没用人搀扶。“你想杀掉我们所有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男孩神经质地一转头,“谁说我要杀你们了?你们听不懂人讲话吗?我来参加竞选者宣言仪式,听好了。对了,他们三个今天不会吃你们,在路上我已经找了几个倒霉鬼给他们了。”
三头人立的巨熊竟然温顺地就地坐下了,既没有大开杀戒,也没有变回人形。
“我将成为群岛国王。图尔赛克生来就是统治的血脉,我也不例外。”他转身面向众人:阿蓝卢戈握着腰间战斧,斯皮拉和他的父亲并肩而立,克拉茨死死盯着那件斗篷,迪门的小侄子蜷缩着哭了出来。天啊,那是什么?
那个可怕的影子从斯凡瑞吉的头顶悄然浮现,漆黑如墨。凯里希记得它从巨石与黑手霍格的中间消失时的样子。“看看,孱弱的森林神和海洋神的教徒们,”他指着地面上一名已经死去的芙蕾雅祭司,“这不是群岛的希望,我们是掠夺者,就要有掠夺者的样子。试问谁能比斯瓦勃洛更适合呢?”
“回来!”凯里希突然听到惊呼声,稳重的多纳族长正伸出胳膊,“斯皮拉!”
他的长子向图尔赛克领主冲去,手中攥着散发出红色光辉的宝石,“你们这些异教徒!”印达小子竟然冲破了卫兵组成的屏障,挥起他覆盖着铁甲的拳头。他的父亲已经来不及抓住他了。
斯凡瑞吉笑了笑,维尔卡人们一动不动,那黑色的影子杀手则猛扑上前,黑曜石一样的死亡尖端对准斯皮拉的咽喉。
他并没有停止挥拳,另一只手则高举起宝石,刹那间厅堂如烈日当空。那是情热之心,凯里希诧异地抖抖羽毛。
红光卷向黑影,后者竟然呜咽了一下,退回了斯凡瑞吉身后。“你会付出代价。”斯皮拉的拳头在离对方脸颊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了,他的声音也透出惊慌。
一只巨爪捏碎了他的脚踝,熊吼声里透出闷闷的人话,“卡马没吃饱。”人熊张开血盆大口,咬下斯皮拉·印达的一条腿。在惨叫声中,凯里希突然明白了杀死哈布约恩的真凶。
莫斯萨克也无法阻止他,得去找猎魔人和里尔,或者那个女术士,叶奈法。
他振翅起飞,却又陡然降落。
“瞧瞧,瞧瞧,有人在偷听。”图尔赛克男孩开怀大笑起来,黑色的手掐住咽喉,是我的咽喉,还是白烟的咽喉?凯里希急忙逃离,那攫紧的手越来越用力……逃离、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