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睁着一双冰冷幽蓝的眼睛看着我。
细想起来。
我平静的生活是被一个奇怪的邮包打破的。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地去上班,唯一特别的是那天我在街边喝了一杯豆浆,那真不应该被叫做豆浆,质量太差。
然后,我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负责收发信件的同事,给了我一份包裹。
寄件人是“尽饮”。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我不记得我认识一个叫尽饮的网友或朋友。
怀着忐忑的心情拆开包裹,在层层叠叠的废报纸里,我发现了几块碎玻璃,这份包裹是怎么过安检的?
玻璃装在一个较为结实的塑料袋里。
一个陌生人给我寄了几片碎玻璃,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电话猛地震响,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我一跳,我立刻放下包裹接起电话。
“这让你想起什么了吗?”
一个声音妩媚的女人,阴柔地、磁性地、缓慢地、优雅地、魅惑地,同时又是充满邪恶地说“你是?”
我一边打开塑料袋一边问。
电话里传来轻轻的笑声,她没有回答我,而是说:
“仔细看看,你真的想不起玻璃片上的血迹了么?”
我听她说到“血迹”二字,慌忙扔掉了,“你说什么,这……这是血迹?”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这血迹是谁的吗?”
“谁的?”
“用用你的脑子,好好思考下,小傻瓜!”
电话挂断了。
我看看装着几片碎玻璃的塑料袋,气氛已经由诡异透出一丝丝凌厉的杀气,我把塑料袋、碎玻璃连同那些废报纸、包裹盒子、签收单据统统扔了。
没想到,几天以后,我遇到了“尽饮”。
本来,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英俊、事业有成的男朋友,生活已经向我展开了甜美的微笑。
然而就因为尽饮,我的事业,我的爱情,我的幸福,乃至我的家庭全毁了,变成了噩梦!
记得高中时代,我们班有一个热情奔放,浓眉大眼的女生,她那不羁的性格,爽朗的笑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匹西部草原上奔腾的野马。
当我第一眼看到尽饮的时候,我的思绪曾有瞬间的飘忽,我希望尽饮也是那样一匹野马,夜晚混入游牧民族放养的马群嬉戏、吃草,清晨与人类电光石火般遥遥对望以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我错了。
尽饮不是一匹野马,她是一头野兽,不仅难驯,而且嗜血。
那天晚上我在迪吧跳舞,跳累了,坐到吧台边喝饮料,这时候尽饮向我靠过来。
“你男朋友是个狗东西。”
她咬着我的耳朵说了这句话,然后退后几步,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我的反应,穿了网纹丝袜的两条长腿交叠着,随音乐的节拍得意地一颠一颠。
因为这只是她靠近我所说的耳语,加上周围嘈杂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我并没有认出来这是尽饮的声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认定了她就是尽饮,尽管这个女人还没有告诉我她是谁。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和现在展现在我面前的这个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我一下子觉得她很讨厌,我以前从未见过她,以后也不想再见到她。
我包裹在微微汗湿的衣服里的身体突然很不舒服。
我在洗手间泼了点冷水到脸上,感觉稍微好点了,正当我准备拿出纸巾擦手时,我男朋友竟然走了进来。
我背靠着洗手台有点儿嘲讽地看着他,幸好这时候没别人,否则他肯定被骂成色狼。
他走上前一把抓起我的手往里间推,我发现他的手劲特别大,甚至弄疼了我。他脸上的表情像一头红了眼的野牛,我突然害怕起来。
我很快被他按在小间的墙上,我反抗了几下。他的手已经摸到我的裙子里,把我里面的裤子扒到了膝盖处,我骂了一句:
“放开我!”
“别动!”
他不复过往的温存,这句话说得异常冷酷。
我心底涌上一股无名火,趁他把我翻过身面对墙壁的时候,对准他的手一口咬了上去,他痛得龇牙咧嘴,手便放开了。
我夺门而逃,到门口的时候我又回过头来,老实说,他算是个读过书的人,即便喜欢做一些附庸风雅的事,可本质上并不坏,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现在的他简直像一个陌生人,我委屈而火大地嚷道:
“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我逃到了吧台拿我的外套时,男朋友跟了出来,他简直像疯狗,扑上来抓住我的手臂大叫:
“不许走!”
拉拉扯扯间,我眼角的余光瞥到正坐在角落悠哉悠哉马丁尼的尽饮,这个巫婆好象全知道似的,一脸妩媚的看着我和男朋友尴尬地拉扯。
老实说,我还不想搞得太难看,但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可能在厕所里时我就被吓了,我已经又羞又怒又怕。
“喂,放开她!”
尽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们身后。
“少管闲事,滚开!”
男朋友不耐烦地说道。
只听“哗啦”一声,尽饮随手抓起一个烟灰缸砸在他后脑上,我男朋友最后软趴趴地伏在地板上了。
尽饮一定是喝多了,因为她满不在乎地用脚把我男朋友踢了几脚,然后撇撇嘴,意犹未尽地说:
“死了!”
如果这个时候我会蠢到胆敢溜之大吉,那实在不符合我的风格,可我居然拉着醉醺醺的尽饮夺路而逃。
我生平做的最愚蠢的事就是在那个时候拉起尽饮开跑,这等于不打自招得承认我们是一伙儿的,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这条贼船。
我们下了楼梯奔出大门时,已经有不少警卫潜伏在那里了,我仿佛已经听到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警车呼啸声。
有个穿制服的家伙拿电警棍在我肩上轻轻点了一下,我好象中了魔法,一下子全身无力,直挺挺地栽倒在台阶上,意识还有一点点地残存,好象是尽饮畅快淋漓的“哈哈”大笑声。
她大概是个疯女人。
不,也许疯了的是我。
“啊!”
黑暗中我听到女人凄厉惊恐的尖叫,紧接着我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周围的安静使这种喘息更显得空气中充满一种近似恐怖电影的味道。
最后,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如果刚才那惨叫不是我在梦里听到的,那么也就是我自己发出的,或者我尖叫然后我又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
我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一边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原本我卧室的门应该在左方,而这个房间的门在右前方,门上方还有两个气窗。
我的手刚想移动,便发现手背上正插着挂点滴的针头,借着漏进屋子的几缕微光,我可以初步确定这是一间医院的单人病房。
我还不想考虑自己为何会在医院,至少这里不是监牢,我想我刚才一定是做噩梦了。
想到这里,我呼出一口气,把自己重重地摔回病床。我想我可能出了车祸,怎么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呢?
正当我闭起眼睛努力回忆时,一双冰冷坚硬的手突然卡住了我的脖子,我睁开眼睛,只隐约看出一个人的轮廓,我甚至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
我的恐惧一下子攀升到了极点,这会儿是做梦吗?我祈祷这一切只是做梦,不管天上的哪一个神仙听到了我的祈祷,我真心希望这只是梦,我希望这一切都变成梦。
但是那双手的力度和温度都是那么真实,就连那铁链般的触感都是那么得真实。
我感觉到了窒息,心脏它每跳动一下都带给我巨大的痛苦,可我必须让它继续跳动。
“咚!咚!咚!”它艰难地,一下一下地跳动。
我的喉咙处起先感到那双手的冰冷,然而此刻我竟觉得它像烧红的燎铁一样灼伤了我,我能够听到死亡靠近的脚步声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走到这种境地,成为凶杀案的主角,无论是充当凶手还是被害者,这都是我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我又感到有人在轻轻拍我的脸,那个人唤道:
“醒醒,醒醒,醒醒……”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还是一样的病房,一样的昏暗,喉咙口的灼痛使我不停地咳嗽,好象那里有几个细胞突然跳出来惊声尖叫。
天哪,我的心脏实在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折磨,我在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你……咳咳……你是谁?”
“我是尽饮啊!”
老天,这个梦什么时候能醒?
尽饮扶我坐起来,捧住我的脸,以一种无比严肃的口吻对我说:
“听着,你很危险,有人要杀你,快跟我走!”
说着她就要拉我下床。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改行为兼职女狭了?我不耐烦地挣开她的手,我说:“我没事的,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谁会想杀我呢?我不认识你,请你走!”
“傻瓜,我是要救你,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你摸摸你脖子,那掐痕是不是还在?快走,没工夫跟你解释了,马上离开这里!”
我用手去抚摩仍然生疼的脖子,虽然看不到伤痕,但是我确实感觉到了,无论是那种疼痛,还是指甲刮伤处的血液的触感都很真实。
尽饮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门口拽,我还没来得及穿上鞋子。
她戴上口罩,敏捷地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外张望了一下,确定无误后,她拉起我的手飞快地溜出病房。
我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身护士服,而我则是一身傻乎乎的浅蓝条纹病人服,胸口还有“250”的字样。
沿途有些医生护士走过,一个个都戴着口罩,口罩上面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吓得我都不敢上前搭讪。
我们来到楼梯拐角,我看见上面写着“17”,而尽饮竟然选择不坐电梯下去。
我们在六楼碰上一个同样穿着病人服的男子,尽饮二话没说,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又一脚把人家踹下楼,她简直是残暴透顶。
“你疯了,他会摔死的。”
“啊,那最好了,免得他拖住你的脚。”尽饮口罩上面的眼睛眉毛都显示出满不在乎的神情,然后她一手拉着我绕过那个病人横躺的身体。
我回头想看看那个男的是否安好没,可是他的脸埋在手臂里,看不清,我只发现他有一双极其丑陋,没有血色的手。
下到二楼时,尽饮突然停住了,她拿掉口罩,回头对我说道:“一会儿我们得穿过大厅,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当你是木头人,什么反应都不准有,不准看别人的眼睛,不准停下,更不准回头,知道了吗?
“干什么,拍电影啊你?”我也被她搞得神经了。
尽饮咬牙切齿,“你根本就不了解状况!”她在那里兀自喘了几口粗气,平缓了一下情绪,这才说,“如果你反悔了,你回17楼好了,不过我不敢保证你能不能活着出这个医院。”
“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想听解释吗?出了医院我就告诉你。”
我们在二楼与一楼间的楼梯上僵持了一会儿,我想,算了,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更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说:“好吧,我跟你走。”
尽饮笑了笑点点头说:“这才对!”
尽饮重新戴上口罩,然后走下楼,穿过一个偏厅,在打开大门之前,她又叮嘱道:“准备好了?”
门“哐当”一声打开,顺着尽饮的肩膀看过去,只见这个非常宽敞的大厅里有两大排桌椅,初看像一个工作间,但是靠墙的许多地方又零零落落摆了些沙发。
现在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她刚才以那么严重的口吻警告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有反应。这里的病人全部穿着统一的病人服,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样,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分布在各个角落,他们的长相,表情,动作以及发出的各种声音使人怀疑,我简直像在疯人院、陈尸管里参观。
我看见有一个男人的脸严重变形,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额头突出,眉际更突出,凹陷的两只眼睛正虎视耽耽地盯着我,活像我欠了他一百万一样。
“别看人家的眼睛!”尽饮低低地训斥道。
我慌忙别开视线,看到另一个人正仰起头,满脸幸福地看着天花板,好象他见了上帝一样,口水正从他溃烂的嘴角淌下来。
我和尽饮朝着正对面的一扇大门走去。她一刻也不想耽误地径直走过去,脚步无比坚定,我可以想象得出她两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扇门的样子。我心里也跟着越来越紧张起来。
突然后面起了骚动,有人推开了门,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看来还不止两三个人。
我刚想回头去看个究竟,尽饮预先警告:“不要回头,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脚步声越来越向我们接近,我紧张得快叫起来了,除了汗腺,泪腺也开始分泌液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紧张成这个样子。
就在我感到要束手就擒时,脚步声远去了,那里有一个人突然尖叫起来,我甚至听不出那声音是发自男人还是女人。
我听到了那个人的脚步声,然后是被扑倒的声音,挣扎扭打,他们抬着那个病人按原路返回了。
在离门不到五米的地方,大厅另一头又有一扇门突然被撞开,有个女人高声叫道:“250站住!抓住她!”
我还没反应过来,尽饮一把拉起我的手冲向大门,她利落地拉开门,带着我奔下台阶。
我低头一看,可不是,我胸口写的正是“250,啊!简直像犯人的名字!
我们穿过草坪,奔向阴暗的树丛,那里停着一辆银色的车,我之所以知道它是银色的,倒不是因为今晚的月色不错,而是这个时候所有屋外的灯全亮起来了,在这样强烈的灯光下,连一辆玩具车的颜色都能分辨出来。
我跳上车还没来得及坐稳,尽饮就发动了车子,我发现她开车技术不错,我更是被颠得七晕八素。而她在这个时候畅快得大笑,不可否认这种刺激带给她强烈的快感,可我性格恬淡,天生就不喜欢刺激的事物,实在折腾不起。
尽饮载着我,最后她把车停到了国道上,点上一支烟慢慢抽起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吧?”
“你好象很心急。”
“少罗嗦!你说不说?”
她吃吃地笑起来,烟雾便随着她的笑声一颤一颤地从鼻孔里喷出来,渐渐迷糊了她那张冷酷的笑脸。
“其实我也很想把答案告诉你,可是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这个谜得由你自己揭开。”
“你这不废话么?我不要命地跟你跑出来就想听这些?”
“别激动,我不告诉你,可没说不帮你啊?我会帮你找到答案的,提示你,引导你,或在关键时刻保护你。”
“我不需要什么答案,我的生活很美好!”
“倒霉是你自己造成的,难不成你还想过回以前的生活?”
一听这话我简直火冒三丈,“我自己造成的?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请你离开我,以后也别再我面前出现!我要回家了。”
“家?你还有家吗?你把你男朋友杀了,警察正到处找你,你居然还想回家?”她好象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整个车子里都回荡着她疯狂的笑声。
其实我也想笑,“明明是你用烟灰缸砸死了我男朋友,酒吧里的人都看到了,你怎么能赖在我头上?”
“什么?啊?我杀了你男朋友?到底是你赖我?还是我赖你?人是你杀的!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赖,我有什么好赖的?”
行了,我已经肯定这是个极度危险的疯子。我不再答理她,推开车门准备逃命要紧,说不定她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等等!”尽饮的手不由分说又关上了我推开的车门。
我感到车里“腾”地升上一股杀气,我注意了她的双手,没有任何凶器,我又看了看她护士服的几个口袋,也不像有什么利器放在里面。这使我稍稍放下心来。
“等等……等等,看来你是不相信了。那好吧,你自己去找答案。”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虽然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可出于一种侥幸心理,我还是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希望,一切只是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