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火把，火把在乱石堆中照不多远，挂满积雪的枯枝，相当碍事，这一处地自入冬后就再没来过，现下又被厚雪覆盖，更是难辨，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凭借记忆和眼力，每一步都踏的小心翼翼。
此刻风中飘荡的哭声，更平添了几份恐怖。
能令独自摸索的我，唯一稍感安慰的反倒是一路行来偶尔能见的几具狼尸，同样一剑毙命的伤口说明师父至少也经过了这里，也许正在向同一个方向行进，她也应该被同样的动静吸引，或者就在前方也不一定。
这猜测令我振奋，更加快了步伐。
行不多远，眼前出乎意料，出现了一条岔路，只是一道残壁将前方，硬分作了两头。
偏偏是风口，山风在这儿盘旋回荡，扰得那哭声也忽左忽右，难辨方位朝向，我锁眉苦苦回忆，隐约记起，深秋采果时来过此处，这岔路朝左，应该通往一处光秃秃的悬崖，朝右绕则能抵达一道山壁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往右手而行。
片刻后，便已来到山壁，至岔道之后就没再看到一具狼尸，未曾遭遇野狼，哭声越来越清晰，证明选择正确，我心中略松，循声而去，不多时，在山壁下寻到了一处石穴。
石穴幽深，由内传出阵阵兽类特有的恶臭，我在洞口左顾右盼，只怕其中有什么惹不起的东西。
手中火把，火势燃的正旺，这一路仿佛跋涉了许久，其实最多不过十来分钟，已经寻到这一步了，断没回头的道理。
想想里面既然有孩童哭泣，那要命的东西至少现在应是不在的。
拿着短剑，举着火把，默念唯物主义不信妖魔鬼怪，我蹑手蹑脚的探进了石穴中。
洞内比想象中的还要低矮，若成年人进来，恐怕得时刻留意头顶才行，最讨厌是恶臭也比洞外更甚，逼人不得不用握剑的手捏住鼻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洞窟不算很深。
然后，火光照过，我看到了一生也不会忘记的一幕。
洞底到处是杂乱的干草和零星的兽骨，这并没有什么，奇的是，干草之中躺着一具，体型硕大的白狼，虽怒目圆睁，余威犹存，但眼中无神，显然死去多时了，它一旁有两只幼狼，趴伏在其身上，嗷嗷哀戚不已。
但幼狼边，做同样哀戚的，却显然不是狼仔。
那俯身哭泣的，分明是个赤身裸体的人类！
情形诡异，我正惊疑之间，手中火光却已惊动了它们。
两只幼狼最先反应，朝我的方向立起身，停止了哀鸣，取而代之的是威胁和愤恨，那幼孩也随之抬起了头来，脸上犹自带泪，表情动作却与幼狼毫无二致，眼中凶光毕露。
它们渐渐向这边聚拢，若此刻围上来的是两头成狼。
我手忙脚乱，可这两只幼狼看着更像，出生三个月大的小狗，可爱有余，威胁不足，所以心中并不很畏，反借它们接近，更仔细的打量起了那孩子。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孩子，约有三四岁，虽然长发覆面，十分肮脏，但身上却无甚损伤，反倒是四肢有力，动作敏捷，膝盖和手着地，从一处移到另一处，十足十的一只伺机而动的小狼架势。
我的目光随之几个起落，终于看清原来是个男孩。
大约是看我注意力分散，就在这时，两只幼狼，骤然发动了袭击！
它们倒也默契，双双不动声色，然后一声低啸，一左一右同时跃起扑来！速度之快势头之凶悍，倒颇有几分成狼之风。
我心中想事，余光时刻留意着它们，听得啸一起，立即疾身错步。
这一年多勤学苦练，自己虽内功进展缓慢，但气力和速度却长足进步，反应更是迅速许多。
是以此刻，幼狼虽来势汹汹，在我眼中却并不算太快，只微微一侧，轻易就避开第一只的来袭，顺势还补了它一脚，同时扬起短剑，迎上同时扑致的第二只，荡开利爪，横剑脊在它额上用力一拍。
吃这一腿一敲，两只幼狼顿时滚出老远，发出哀哀鸣声，一时竟难再起身。
因怜它们幼小可爱，这次出手我本就只使了五分力，不料如此见效，连自己都有些愣神。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突然脑后劲风扑来！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转身就挺剑而出，目光扫处又忙不迭的撤剑收势。
近在咫尺的是赫然一张稚气的脸，黑白分明的眼中，虽满是兽的煞气，但绝无法去对付他，我手腕一抖，剑锋贴着他皮肤偏了过去。
我的小臂，霎时传来钻心的痛楚，疼的我差点连剑都撒手松了。
他虽然年幼，咬合力却甚是惊人，我此刻也不过是幼童体质，这一下小半手臂都被他牵制住。
他不肯撒口了，一副不撕下一块肉来，决不罢休的架势！
我右手被噬，疼到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能下重招，我也急了，匆匆将火把往石缝中一插，腾出另一只手来就去掰他牙关，他乱踢乱抓，我就压上整个身子去制他，一时间两人缠斗在一处，滚来滚去。
危急时刻，火把将长长黑影投到一旁岩壁上，却更似两个小孩在打架胡闹，我忙乱中一眼瞥见，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迫他松了口，右臂早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牙印，我连连抽气，只想找机会快些处理伤口。
眼前情势，却不给我这个机会，那男童虽被逼退，但并未受伤，还在不远处缓缓移动着，蓄势待发。
另两只幼狼，得了喘息，也摇摇晃晃的正在站起，一副要重整旗鼓加入战斗的模样。
自己这边，持剑的惯用手正一阵阵疼到钻心，最重要的火把也脱离了掌握。
它此刻在石缝中还燃，但只怕一会儿乱斗起来一不留神撞熄了，那黑暗里可真是热闹。
必须下重手了么？不由捏紧了拳头，两只幼狼还好说。
正在两难之间，突然身后似有一阵轻风，只见虎视眈眈的那三只，猛的都齐齐看向我身后。
“思语。”
熟悉的声音传来，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人影。
我又惊又喜，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直想扑上去，好好拥抱师父她一番，但见到那面容，还是一贯的不苟言笑，我当下也及时敛住了情绪，只是轻轻的唤了声：“师父。”
可即使是这样不苟言笑的师父，在见到不远处那四肢着地长发覆面的幼童后，也不禁动容的咦了一声，看看他，又低头望我。
我怔了怔，明白过来，嘴上应着：“徒儿也是循声而来的……”
心中却是一暖，这荒郊野外，我听到孩童哭声，只会心中疑惑，但师父她在外，击杀群狼时听得孩童哭声，会联想到我，以为自己的徒弟出了事。
我在这边，暗自感动，那边却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师父也就不再多问，只径直仗剑，向那人走了过去，师父走的不紧不慢。
也许是师父身上杀气使然，面对我时咄咄逼人，它们面对师父，显得非常畏惧，两只好不容易站起的幼狼又倒下，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孩童更是在岩石间不断跳跃回避，只求远远躲开的模样，十分惊恐。
师父理也不理幼狼，却似乎对那孩童十分感兴趣，我看师父，若有所思的瞧了好一会儿，突然手指隔空微微一动，原本东躲西藏的孩童，即刻瘫倒在了地上。
我赶上前抱起那孩童，发现只是单纯晕了过去，心中隐约松了口气。
师父点晕他后，就独自在狼窟四处搜索起来，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我抱着小孩，猛又觉得右臂，一阵刺痛，赶紧把他放在膝上，空出手，扯了衣带来处理伤口，那牙印比预想的还深，我看的直皱眉。
待到把伤口，临时处理妥当了，师父也搜完了狼窟，我看师父她手上拿了些不知哪里找出来的破烂，正想发问，师父开了口。
“此地不宜久留。”师父说。
我想到洞外风雪，就脱下外套，将膝上小人儿裹好，再抱他站起身来：“师父您手上拿那么多东西，这孩子就由徒儿来带吧。”
之前还那么矫捷凶猛的人，此刻安静下来一抱，竟然比想象中要轻上许多。
谁知这一句话惹得师父唇角微勾。
“就你这想得多的操心性子，还待自己慢慢磨蹭回去不成？”
师父淡淡一笑，将长剑交到拿火把的手上，随后我只觉身上一轻，已落入熟悉的怀中。
就这样，师父抱我，我又抱了那孩子，一路匆匆归程。
此刻外头已是滴水成冰的深更，师父脚程又极快，我觉得阵阵寒风割面，就帮怀里的孩子也紧了紧衣襟。
孩子动了动，却并未醒来。
借着微微月色仔细看，越发觉得那蓬头垢面肮脏不堪之下的五官，其实比例很是精致，再想想之前师父在洞中若有所思的一幕，我心中隐隐泛起一种预感。
似乎，这平静的山中岁月，即将有什么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