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姓陈,逃荒至此时,母亲难产而死,其父弃於华山脚下,原冀山中,寺僧发现抚养……”
我坐在洞中石墩上,一边重新给伤口上药,一边听师父照着手中布娓娓道来。
之前在狼窟中,寻得的破烂布匹,原来是那孩子的襁褓。
上面潦草记着他的身世来历,如今字迹虽早已模糊,但还算依稀可辨。
我听来却不过如此,要知这世间弃婴,并不稀罕,他后来机缘巧合,为母狼挈去抚。
偏过头,烛光中,故事主角正蜷在我平日休息的长石椅上睡的安详,只偶尔皱皱眉头,吧唧一下嘴。
心中微叹,跳下石墩,来到师父身边,拱手试探的问道:
“那……这孩子,该如何处置才好?”
师父却并未立即答话,只是顺我目光又瞧了那孩童一眼,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越发重。
果然如此,见状,自己心里更是多确定了一层,当下再没有什么犹豫的理由。
我退后一步,躬身道:“求师父留下他吧。”
师父素来,对自己所创武学看的极重,更是一直想寻,一个天赋异禀好将她衣钵大放异彩的传人,我说到底,始终不符合她心思的,因她眼光甚高,秉承宁缺毋滥的原则,迟迟挑不到理想人选,最后只得将希望放在我的身上。
当时见师父在狼窟看孩子神色时,便已察觉,这孩子,恐怕才是师父心中期盼已久的可塑之材,否则照师父性子,不会救他。
如今即便不说,师父心中也应早有此意,那还不如,我来挑明,两边爽快。
谁知道,师父只淡淡瞥我一眼,反问:“为何?”
“我……”
难道你不想收么,我暗暗腹诽,却又不能表露,踌躇了一下:
“我想有个伴,一同习武学文,这个孩子正好可以陪我一起……”
低头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不是那脾气,师父多少也该明白,这借口未免找的太不高明。
抬眉偷偷打量,果然师父,不置可否的看着我,见我心虚抬头,就有了三分笑意。
“惯见你人小鬼大,我的心思也敢猜。”
师父笑道,伸手在我头上拍了一拍,以示惩戒,随后站起身来,走到石椅边,端详了那孩童半晌,才叹道:
“还是随缘吧,且看能不能先除去他身上兽性,再说。”
我这才明白师父真正的顾忌。
想来也是,此世信息蔽塞。
这等怪事,大多是闻所未闻,师父她自然心中没底,再好的美玉良材,若是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没有,还谈别的什么呢。
对此自己倒不觉担心。
回忆曾经读过的那些野闻传奇,分明解释了狼孩也是人,学习力与智力并未见得退化多少,何况这孩子,如此年幼,只需给予合适的环境和引导,驯去野性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想归想,此刻我也不敢,妄夸下海口,只是在心中暗自思付。
眼下有一件事,才是必做的当务之急。
那就是清洁工作。
这孩子,全身污秽不堪,我先前一件外套裹给他御寒。
共处一室后我对那异味更是敏感,但顾及手臂伤势,又加上担心他乍醒伤人,无奈之下求助于师父。
谁知师父,早存了同样心思,我俩既心思一致,索性也不再休息,当下烧了热水,趁他昏迷不醒,放进桶中,就里里外外洗刷个透彻。
不得不说,这真是比,凿冰取水还要累人,我不停烧水、换水,足足折腾了好几轮,才见到他,肌肤本色,最可怜那一头起腻打结的乱发,因怎么理也理不顺滑,师父性起,毅然挥剑断青丝,生生给削成了,寸长。
这期间他曾醒过一次,在水中茫然挣扎一番,又被迅速点晕,继续任我们摆布。
好不容易折腾完,师父把他抱回,新垫了厚衣的石椅,我随之拿了干布,来擦拭水渍,顺便近距离仔细的端详起这最新的劳动成果。
刚离热水,他此刻就似一颗热腾腾才剥了壳的小鸡蛋。
我原就知道,在肮脏掩饰之下,他的容貌其实是生得很好的。
刚刚洗浴时也多少留意了几眼,可此刻凝眸细看,才知道他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好。
先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身子,虽然手掌膝盖,带着粗糙,但和先前比简直,云泥之别。
论容貌,小小的五官,虽还稚气,可看那柳眉杏目,唇红齿白,如今衬着刚刚被削短的碎发,却又如婴儿般,无邪的惹人怜爱。
赞叹的打量了几眼,再望向师父,发现她也十分满意的审视着这孩子,目光中有欣喜,还有期待。
一瞬间,竟然有些怅然。
师父她,从未用这种目光看过我……
待到察觉自己在介意什么,我不禁哑然失笑,轻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的退到一边。
若这孩子是师父的期待,那么也该是我的期待。
不久后,他悠悠然醒了过来。
我眼看着那,纤长的睫毛,颤微微打开,转眼间。
他猛然翻身而起,在石椅上仍是四肢着地的架势,似乎很在意,自己身在何处,急切的想要四下探看,却因为动作的关系感觉到身上厚厚的累赘,又急切的想要弄掉,一时间仿佛不知道该先顾哪,一会儿乱瞅,一会儿撕扯衣服……
我一时忍俊不禁,哧哧笑出声来。
孩子闻声两耳微动,触电般迅速转回身,用凶狠的眼神瞪住我。
正要作势扑袭,却在下一瞬见到了,站在我身边的师父,顿时又显出害怕神色,不断的后退,直缩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
果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师父在视线范围之内,他就缩在角落里沉默着。
虽然满眼警惕不让人靠近,但还算乖巧。可只要师父练功或者出门,他是绝不服我的。
但凡见我落单,都想袭击,再不然就是在智力范围内,千方百计的要逃走。
我和师父总不能一直守着他,被逼无奈,最后在其右脚脖上系了一根绳索,绳后连着石桌,每每行动受了限制,都只会拿那根绳索出气,抱着就是一通乱咬,咬到没了力气,就趴地上。
偶尔他也会什么都不做,只眼巴巴望着洞外,抬头发出一声声幽然长啸,那啸声与狼嗥一般无二,夹着一丝哀伤,似乎在呼唤着曾经的伙伴。
我不忍。
山里天气终于渐暖,四处的寒冰积雪也都陆续化作了潺潺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