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异常幽暗,树木都化做了,黝黝黑影,从缝隙间隐隐透出来的昏光,不会让人安心,有说不出的阴森。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若是有亮处,荒郊野外也胆大,若无灯光,孤身在家也害怕。
归根结底,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甚至连视线都还不够高,如今手无寸铁,置身在月黑风高的荒郊野外,有些慌张,也是人之常情。
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怎么也算是习武之身,纵然天赋有限,但好歹练了这几年拳脚,难道还不如,当初只身探狼窟时无畏?
再说这林子里也不该有什么犯险之事。
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往往真不该想的。
我这里刚刚,一个念头落地,那头黑暗中就传来一声,踏断枯枝的脆响,惊得我一回头,惶惶之余。
可结果,来的却是那孩子的远房亲戚。
耳畔只听得低低的一声吠,暗处就亮了令人悚然的闪烁幽火,本是不寒而栗的场面,我却一时不知是该先害怕?还是先惊讶?或者是先感慨?反倒麻木了表情,只捺住心跳细细一数,那亮点竟然有十余对。
这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刚到华山之时,为了摸熟地形,我倒是常常乱跑,到后来知道了,何处有好果,哪里有清泉,也就只盯住那几个点常常往来,其余的地方很少再走动了。
今夜这一片密林,更是来也没有来过,如今黑灯瞎火的一被包围。
心中微微一动,再凝神观察,发现虽说几乎处处都有幽火闪动,却惟独西北一角边,似乎无甚动静。
是疏漏?是兽群的智力所限?
此刻也顾不了那许多了,虽心里嘀咕,我仍轻轻做了几个吐纳,然后猛然转身,乘兽群还在缓缓聚拢,将动未动之际,飞身提气就往西北角一掠而去。
树木飞快倒退,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是野兽的吼叫声,还有混迹其中,快速而短促的哒哒声,那是四肢起落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帮家伙,撵我撵的有多起劲。
黑夜密林就是它们的天下,我心里清楚得很,先前跟踪时,为了咬住陈风镜就已经费掉了不少气力,此刻还未等调息好,又反过来跑给狼追,即使速度还可以勉强支持,可要不了多久,这提住的一口气就得乱掉。
索性停下来好好较量较量?那也是不妥,拼命对拼命,结局两败俱伤最是愚蠢。
那该如何是好?
我一边全力提气向前,一边脑中飞转,末了办法还没蹦出来,眼前倒是陡的豁然开朗起来。
身边转瞬再没了树影,这一路向西北,竟给人误打误撞出了林子。
回到林外的大片荒野之中,眼前没了障碍,自是对我有利。
兽群失去了树木庇护,威胁性也陡然减低了许多,更重要的是由这里开始,我明白了该往什么方向奔才是对,不用担心无头苍蝇似的,白白耗光了体力。
短短一点时间,局势几变,如今是一片大好。
好的有点太奇怪了。
心中的喜悦淡去,我皱着眉想了想,非但没有奔远,反而速度渐缓,最后停下了脚步。
这一停下,身后的兽群就赶了上来,在草丛中有秩的远远散开,缓慢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网,一匹匹在黑暗中虎视眈眈。
可是,当真很奇怪。
虽然总作势欲扑,但直到我调匀了呼吸,真正的袭击还是没有发起。
我戒备的望着它们,最后吸了口气,沉沉的唤了一声。
“风镜。”
声音不大,却蕴了中气,在这荒野中非常清晰。
“风镜你给我出来!我都知道了。”
果然,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消失在这林子中。
这林子偏偏就出了狼群,狼群的一角留有缺口,偏偏这缺口,就是出林的方向,再看看它们此刻焦躁不安,却迟迟不攻击的模样,分明是等着什么号令,最后一联系那孩子独特的出身来历,还想不通什么,就真是稀奇了。
我几乎已经肯定了心中的判断,可黑暗中却毫无动静。
这小鬼还敢装。
淡淡一笑,我缓抬双手,变掌为爪。
这是师父传我的一套较毒辣的手上功夫,自己虽只能施展出几成威力,但对付动物却也颇称手。
“再不出来,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管了,到现在了,你还是不会出现吗?”
最可气就是这点,我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不知何时竟也被这小鬼记在了心上。
若非如此,他怎会为了保自己的小秘密,不惜驱狼来赶我,却不怕我伤了这些狼。
不可否认,还真差一点就被算计成功了,被这才脱了狼窟没几年的小毛孩子算计了。
想到这点,面上此刻虽作严肃状,心中却是哭笑不得,这孩子常常让我哭笑不得。
或许是见瞒不过了,草丛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然后一个小小的身影由暗色中现了出来。
狼群见了她现身,就是一阵骚动,异常兴奋他那种,仿佛是主将降临,有好几只都发出了低低的嚎声。
我见状微感不安,踏前一步刚想开口,却有两只野兽,再也按捺不住,自我身后离弦之箭一般遽然扑了过来。
我还没看见,他却变了颜色,身形一动,竟比成狼还快,转眼已拦在我面前,冲那两只狼做了个凶狠的表情,那两只野兽就仿佛撞上了什么无形的东西,从半空猛折落在地,呜呜的夹着尾巴小步跑了开。
我原还想板脸好生训训他,见他这番举动,心中却已软了三分。
“这,就是你的秘密?”
我指了那群狼,轻声问道。
我没训他,他却在斥退了两只野兽后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先是有些气急败坏,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又咬住了唇,眼珠转来转去,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那一副盘算什么的小模样,太明显,我不禁哑然失笑。
那边他没注意到我,只是自顾自的在那里苦思冥想,最后仿佛主意拿定,点点头,这才神气活现的看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道:
“你跟着我,是你不对,现在既然看到了我的秘密,就要听我的才对!”
我莞尔,反问:
“那该怎么办呢?”
“你听我的,就也加入,做我们的一份子。”
他小手一挥,倒颇有几分王者气概:
“我最厉害,你就在我旁边,你听我的,它们都可以听你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当然你也可以挑战我,但是你是打不赢我的。”
一番话,我听的半晌无语,虽还想逗逗他,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是你师姐。”我对他说:“你明白师姐是什么吗?”
“师姐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本领大就听谁的!”
似是没料到我会拒绝,他有些生气,跺着脚回答道。
我轻叹一声,心想果然如此。
一直以来,他在师父面前还算乖巧,这让师父深信了这孩子,已然脱胎换骨,却不知道,他此刻虽已懂得很多,能说能跑,平时也与常人一般无二,但骨子里那狼性却始终还在。
师父一向自负,万一知道真相,怕是会大失所望吧。
想到这里,心中就有些沉重,也再无情绪与他闹下去了。
我敛了笑意,看着他正色道:
“风镜,别再胡闹了,我知道你和它们颇有渊源,也有许多感情,但你这样行为,若是让师父察觉,你知道会怎么样么?”
这么说,原是想让他体谅师父心情。
可谁知话一出口,那头,他竟神色大变起来。
“你要告诉师父?”
他本就不怎么懂,掩饰情绪,此刻更甚,先是慌张,最后咬了咬牙:
“你要是敢告诉师父,我就,就……”
我料不到他反应如此之大,自是一愣,心中思索,口中下意识应了一声:
“就怎样?”
他眼神灼灼:“就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