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落魄道士,依旧背着破烂的八卦旗,手拿枯黄的竹杖,迎着太阳,直直地站在城门前。
见到大柱路过,他便走上前来,递过一件物什,道:“这个我留着已经没有用处了,可以送给你。”
大柱接过一看,斑驳破裂,原来是刚才占卜用过的龟甲,上面那几道因火烧而迸裂的走纹还清晰可见。
大柱不明所以。
道士微微笑道:“你下次得知我的消息时,便会知道明白它的用处。”
大柱急于赶路,也不去多想,匆匆将龟甲揣于怀中,道:“多谢先生了,等我回来,再来请你吃酒去!”
道士释然一笑,挥了挥手,转过身去,已经有道别之意。
待走出城外,大柱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却见那道士依旧站在原地,眼望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来,大柱心中莫名一阵怅然。
再说后面伏虎队出了东门,不停歇地赶了二十多里路,终于来到坛山罡前。
大柱见那岗上起伏叠翠,柳青松明,花草好像锦绣一般铺满林间,柳枝如同丝绦般一般轻抚大地,风和日暖,一片祥和,不由暗道:“也是奇了,这等清秀的地方竟会有虎患。”
此时,天师挥了挥手,停住众人,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铜烟炉,而后闭气存思,念念有声吟诵一阵,一道烟雾从中飞出,影影绰绰,向山里飘去,似是指引众人去寻找那大虎。
众人皆以为奇。
随后,队里留下两人看住车辆负重,其余人等皆各自携带干粮,背弓提枪,由天师领队,奔那山岗走去。
这一群人盘坡转径,劈树砍藤,在山岗上一阵风似地行走。
这样约莫走了几个山头,有七八里路,众人看着便腿脚酸软,懈怠下来,踌躇不已,纷纷道:“天师,歇息一阵吧,我们半天没有吃上水米,走这种山路腿肚子现在都打转喽!”
天师笑道:“我本是山中客,行山林如踏平路,倒是没有体恤你们了,这是我的过错。”
于是,众人找个山凹处,解下腰包肚包,各自坐定,一壶酒一盘肉的吃了起来,大柱肚子也早已是咕咕作响,此刻也不客气,拿起半只熟鹅,大碗倒酒,尽情的吃喝起来。
吃喝间,队中有人笑道:“我们人多势众,声势浩大,又有天师相助,这老虎怕是听到声音早就吓跑了吧!”
众人附和称是,天师也微微一笑,点头不语。
俗话说,越怕阎罗越见小鬼,越怕猛兽越遇豺狼。
谈笑吹嘘间,只见山顶起来一阵风,风过处,那松树背后,响雷似的怒吼一声,忽地跳出一只怪虎来,众人见了,“啊呀”几声,倒的倒,跑的跑,碗筷酒壶扔了一地,挣扎着去拿武器。
大柱坐地上,偷看那怪虎一眼,顿时浑身便似中风般麻了半边,心头更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口中连声叫苦。
这哪里是什么大虫!
只见那怪虎白额吊睛,头上长有一角,爪露银钩尾如长鞭,身上铠甲似的披着一身鳞片,似虎非虎似犀非犀,也不知是什么的怪物,难怪能活活吓死那憨笨的小沙弥。
众人这个时候早已是人仰马翻,乱作了一团,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神气。
大柱一边挣扎着去拿弓箭,一边慌忙叫道:“天师快快行驱狼吞虎之术!”
却见那天师,趴在一块巨石上,似一斗败的公鸡,眼光呆滞,牙齿叮叮打个不停,早已吓的三魂悠悠,七魄飘飘。
那怪虎站在山顶,扫视一圈,最后望着天师,左跳右跃,便冲了下来。
大柱叫声“不好!”,慌忙捡起来几只箭,然后也来不及再去拾弓,却是用脚勾起一把弓,蹬住弓臂,右手拉弦控箭,将那弓蹬了个满月,随即一个兔子翻身躺在地上,霍的一声,射出一箭。
这箭射的太匆忙,居然擦着树枝嗖地飞向了半空中。
大柱见一箭不着,更慌了,连忙再蹬弓,觑着那怪虎,准备射第二箭。
那怪虎压住脚步,冲着大柱,一声低吼,似是威吓一般,也不停歇,依旧冲闯下来,离那天师可是越来越近。
大柱见状,不由大吼:“天师!天狼!天狼!快快幻化天狼!”
可那天师早已是成了精的冬瓜,吓得脸上青一阵,绿一阵,喃喃哭喊道:“我那懂什么仙术,原以为仗着人多能唬退大虫,本是耍些把戏,也好趁机骗些钱财,哪知会真遇到这种怪物!”
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众人听罢,这才知道被这天师骗了,更是慌作一团,再无斗志,扔了武器,如丧了家的狗一般,挣扎哭喊着向山下跑去。
大柱也是又怒又恨,不由高骂道:“世道浑浊,活该人心也如此浑浊!”
言罢,大柱也起身向山下跑去。
没跑几步,听到身后天师的哭喊声,大柱犹豫一下,恨恨地“唉”了一声,转过身来,跑到天师身旁,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原来天师屎尿淅淅沥沥,早已拉了一裤裆。
大柱顾不得太多,拉住起天师就往回跑。
电石火光间,大柱便感背后一阵狂风,知是那怪虎到了身后,不由分说,转过身来,扣满弓,嗖的又是一箭,觑那怪虎眼上射去。
怪虎头略微一歪,那箭中在怪虎身上,却是如撞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铮”的一声,便落在地上。
大柱眼见此景,知道不妙,拉着天师拔腿便跑,那怪虎怒吼一声,一阵罡风平地而起,刮得大柱睁不开眼来,硬生生竟将他刮飞到两丈开外。
大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生疼,待缓过神来,眼见那怪虎已经奔到了天师身边,大柱不见黄河不死心,从地上抓起一柄猎叉,不由分说又向那怪虎面门上戳去。
此刻怪虎已然一口衔住了天师,见戳来一杆猎叉,闷声低啸一声,挥爪轻轻一挡,那猎叉便飞了出去。大柱见猎叉迎头砸了过来,来不及闪躲,正被砸中右臂。
大柱只觉右臂猛地一沉,胸口重重一闷,疼痛猛地炸裂开来,浑身如拆骨裂肤般,疼彻骨髓,片刻间除了右臂,身体都失去了血色,慢慢变成诡异的苍白色,就如同刚出来的麻藤白纸一般。
那怪虎一口吞了天师,然后望向大柱,慢慢踱至跟前,低头用角向大柱刺了过来。
大柱拼命挣扎,想去捡那猎叉,不动还好,这一动冷汗便密密麻麻忽地涌了出来,疼痛又一次炸开来,大柱凄厉惨叫一声,头一沉,歪歪晕死了过去。
………
………
………
黑暗,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枝叶的味道。
嘈杂亦充斥在这片黑暗中,暴雨的声音,雷电的声音,树枝拍打的声音,还有莫名的嘶鸣声。
光明已将大柱遗弃,他躺在这黑暗之中,却觉得安静。
他倦了。
大柱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想要站起来,双腿却被一堆泥土埋住,那泥土闻上去有树叶的味道,向前望去,在冥冥的走不到尽头的远方,大柱看到一圈依稀的光。
他想要假装睡去。
一个身影,熟悉却又陌生,从光亮处非常缓慢,非常安静的走来过来。
她来到大柱身边,轻轻地依偎在大柱胸前。大柱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看到有泪水从她的眼中流出,划过她的脸颊,慢慢从黑暗中落下,如此缓慢,缓慢,以至于滴在他的胸口时,已冰凉的如同冬季里那减缓了融化速度的积雪。
那人依偎着大柱,望着他轻轻道:“难道妖物真的是要得逞了吗?”
大柱感到异常的悲伤,想伸手帮她擦去眼泪。
一抬手,那人却如同雾霭一般,缓缓散去。
大柱连忙起身,想要去追,却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坛山罡上,周围一片狼藉,那吞人怪虎早已不知了去处。
月明星稀,四下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