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甲瘦骨嶙峋,面无表情,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深不见底,黑色长衣上套着一件惨白色的夹衣,飘飘荡荡。
谢乙矮矮胖胖,脸面圆圆,穿着同样的衣服,只是显得肥胖滑稽一些,笑嘻嘻的跟着范甲走了进来,拱手一笑道:“诸位大吉大利,恭祝发财!”
这两人,一高一瘦,一高一低,一个冷酷无情,一个喜笑颜开。
看似滑稽可笑,却让人觉得诡异恐怖。
谢乙一眼看到大柱,笑眯眯道:“有趣!果然是个胆大的汉子!让人佩服!”
大柱当即明白过来,这两怪人昨夜说要去东郊一个叫绍暗的人家中,他们所说的绍暗,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个读书人,也就是兔莽的大哥了。
大柱暗暗吃了一惊,却沉住口气,淡淡道:“谢谢夸赞。”
范甲冷冷扫了一眼大柱,阴森森道:“人的胆子太大,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大柱心中也是一阵苦笑:“我见你们行事古怪,役鬼杀鬼,让人避之不及,本来我是不想理会,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还是撞见了你们。”
谢乙仿佛看透大柱心思一般,拍手又是一笑:“我听说,这天数的偶然,也是冥冥中的必然,现在看来这话确实有一些道理。”
语声未了,衣衫飘飘,如风吹雾霭一般,轻轻向前飘了几步。
兔莽见状,曲下身体,向前一跃,挡在他面前,厉声叽叽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谢乙好像没听到兔莽的话一样,看了绍暗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转身对范甲道:“六弟说这地方罡风凛冽,难以近身,现在一看,肃风刚劲,果然凶险。”
范甲盯住绍暗,冷冷一哼:“六弟说是那便一定是。”
谢乙轻轻一叹:“也是,六弟向来谨慎,从未出过差错,前些日子来这里缉拿魂魄,最后却空手而归,这地方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这两人原来是勾魂的鬼差。
大柱见过昨夜范甲一链打散女鬼的狠辣,知道这是两个难以对付的角色。
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那兔莽也听懂两人了来意,却还是没有退开,大叫道:“你们要伤我大哥,先踏过我的身体!”
说着振臂一挥,目眦欲裂,似乎要拼命一般。
谢乙见状,低头哈哈一笑:“这倒是只知恩图报的兔子。”
兔莽直言道:“那是自然!一年前,大哥从山上的狩猎夹子中救下我,给我灵气,让我通晓人语,从那时起,我这兔命就属于我大哥了!”
谢乙扫了一眼绍暗,看着兔莽:“只是鬼妖殊途,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你大哥却乱了我幽冥,你说这又怎么说?”
兔莽一愣,顿时好像有些理亏,哑了嗓,然后转身看向绍暗。
绍暗默然半晌,终于缓缓道:“我寄存在这个人身上,侥幸的活到了现在,但终究生命无常,人寿有限,现在看来,这个人的名字应该是在你们名册上被勾画了。虽然我与这个人已经融合不可分割,但因为我而乱了冥府的律规,这不是我所愿意的,你们可以缉我而去。”
说罢,绍暗放下了书,看着两位冥差,疲惫却淡然。
兔莽叫道:“大哥!”
大柱先前见绍暗怪异癫狂,知道他不是平常之人。此时见他如此淡定,也不禁暗暗佩服。
谢乙望了望范甲,两人眼神会意,似乎早有商量一般。
只见谢乙走前一步,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苦着脸:“足下误会我们啦!上次我六弟见此地罡风凛冽,还以为是有人用妖术邪道来逃避幽冥,所以我们今天特意前来查看,没想到原来是足下在这里闲读。”
绍暗道:“前些日子,我听到外面有阴灵的幽幽走路声,徘徊了一会后,踌躇着离开了,原来那是你们冥差。”
谢乙一哈腰,接口道:“是啊,我那六弟能力稍逊,进不得这罡烈之地,所以只好离开啦!现在您既然已经附在绍暗身上,与他的魂魄融为了一体,我们现在若是拿了绍暗,岂不就等于缉拿了您?您又不归幽冥所管,拿你回去怕是不妥,麻烦太多,麻烦太多。”
灯火昏黄,灯油将近,已经将近熄灭。
绍暗满脸疲惫,充满血丝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你这是何意?”
谢乙眼神一闪,神秘地笑了起来:“这绍暗的身体你用就用了,我俩就当做没看到。只求你我从此之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互不相犯。”
绍暗道:“你们没有勾住魂魄,难道是要空手回冥间?”
谢乙大笑道:“怎么可能!绍暗的名字既然从冥册上划去了,就要押一个绍暗回去!类似于足下的情况,我们鬼差也偶然的遇到过。”
然后,转身看着大柱,诡异一笑:“还好眼前有一个替死鬼。”
这鬼差竟是要拿了大柱,用大柱充作绍暗押回冥间。
大柱一夜奇遇,只觉得自己已然是一个浑噩的游魂,心中难免一阵凄凉,暗暗叹道:“我这迷茫野鬼浑浑噩噩,此时能救下一人,也算是大幸了!”
大柱便挺起胸膛,怆然大笑道:“你们拿我去罢!只是没想到这人间混浊!幽冥也是如此的混浊!竟然也会做出这种李代桃僵的龌龊事!”
谢乙听到后,摇了摇头,叹息道:“此言差矣!你可知道,死于非命者的魂魄总会守在死处,水鬼沉在河中,无法脱身,便会抓人替死,伥鬼伴在虎旁,不能轮回,也会诱人替死。人怕死鬼贪生,人鬼并没有什么差别的,所以不要太过于惊讶。”
见大柱脸上仍有不愤,谢乙接着道:“鬼都如此,人更是诡计多端。有些人病重的时候,怕我们来勾魂,便花钱托情,找那道士法师,读咒施法,用了障眼之术,让我们误以为人已经死去。结果我们艰难跋涉匆匆赶来,在坟墓中找到的却是一个替人而死的稻草人。世人艰难,幽冥也是不易,我等小差小役,能力低微,又找不到那该死的人,最后只好去抓些运气差的路人或者游荡的野鬼来冒名顶替,好回去能交差。”
大柱冷冷笑道:“虽然如此,但你们冥差也算神职,也敢如此草率马虎?”
谢乙笑道:“你只觉我们如此草率,却不知人的一生,犹如羁旅远行,来往无数过客,最后江河回望,观棋烂柯,对月枕松,才发现那些阴差阳错的天数的偶然,冥冥中都是一世里注定的必然。”
范甲在黑暗中冷冷道:“就好像你本不想见我们,最后却还是遇到了我们。”
大柱愣住,想起过往的经历,竟良久不语。
谢乙见状,转身对绍暗和兔莽笑道:“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然后手一挥,那白皤飘飘飞动,向那大柱飘去。
绍暗忽然叹息一声,道:“无罪!”
大柱虽已心如死灰,此时也是一愣。
谢乙停了那白皤,看向绍暗,强颜欢笑:“你这是何意?”
范甲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也阴沉下来:“现在是我幽冥之事,已经与你无关了。”
兔莽见大哥已经脱难,但心中对大柱也是不忍,矛盾地看着绍暗,欲言又止。
绍暗看着四周的书,眼光炙热,似乎这些都是无上的宝物,轻轻道:“我熟读刑律,深叹天地有法,知道世人不会水照出美丑而加怒于水,是因为他们知道水原本就无情无性,何况这天地间的刑法,又怎么能因为恩惠憎恶而不辨曲直呢?所以我见有人斗,必触其不直,见有人论,必咬其不正。”
说罢,绍暗脸色疲倦,眼中狂热却是更胜,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阵铁链摩擦的哗哗声。
大柱这时才吃惊地发现绍暗原来戴着沉重的手链脚链。
他究竟是什么人?
谢乙已经笑不出声,范甲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黎明将至,夜色却更加的黑暗,屋中所有人的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绍暗被重重的铁链锁着,手脚缠着一圈白布,上面早已是血迹斑斑。
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围着大柱走了一圈,端详一阵,轻轻叹道:“无罪!”
谢乙此刻已经收住了微笑,脸色发青,手握白皤,冷冷道:“你要知道,我们抓他就是为了让你能继续呆在这世上!”
范甲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们对你已经是一让再让,别以为我们是真的怕你!”
随即他脸色一沉,一个带链的钩子幽幽出现在手里。
沉沉的夜色,凄迷的灯火,闪烁在这昏暗的房中,突然变成惨绿色,碧磷磷的看来如同鬼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