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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时过午后。
鹤鸣山北,凤霞镇。
这是林绝来到长天司后第一次下山。
在两仪第一大派长天司的庇护之下,凤霞镇一如往常的平静安详。镇上的主街百姓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沿街店铺生意兴隆,宾客满堂,真如逍遥世外的乐土,未沾染半点人世间的恩怨纠葛。
林绝打完两坛桂花酿,刚出酒庄,就听见雷声隆隆,宽敞的街道闷得好像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抬头一看,天空已是乌云密布,难免会有一场倾盆大雨来袭。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真下了大雨,怕是得入夜才能赶回澹烟峰上,一念及此,林绝脚下赶紧加快速度。
天气跟女朋友的脾气一样,变换的速度绝不是一个直男的脚步能赶得上的,才只一会儿,狂风骤起,天空像是打翻了王母娘娘的瑶池,水止不住地往人间倒,转眼间把大街上的人全都冲到不知哪里去了。
林绝没带雨具,双手提着的两坛酒偏偏又挡不住肆虐的暴雨,浑身被淋得湿透,蜷缩在一处民宅的墙角边避雨。
眼看时间流逝,天色将暗,雨势却始终不减,林绝一急,干脆顶着雨在街道上跑了起来。
“林绝!”
雨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显然是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林绝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一抹蓝色倩影撑着一把伞急匆匆赶来,倏而已来到他的身前。
“是你?”
秦羽瑶比林绝矮了一个头,高高举起手,将伞撑过林绝的头顶,嫣然一笑道:“当然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到山下买点针线,你呢,还有你干嘛淋雨啊?”
“老先生让我给他买酒,伞没带。”
“原来是这样,没事,我们可以撑一把……”秦羽瑶不假思索道,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自己却与林绝共撑一把伞,双颊立刻泛起了羞涩的红晕。
“不必了。”可惜钢铁直男林绝并不懂得领情。
“不行,你都淋湿了,再淋下去会着凉的。”秦羽瑶万万不能允许林绝逞强,态度坚决道,“再说了,你又不会御器飞行,下这么大的雨,光靠脚走上山,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啊?”
“无所谓,终归是会到的。”
“不许逞强,跟我走,我有‘木羽飞鸟’,等雨停了,可以带你上山去的。”
雨势在半个时辰后,终于被天空收住,乌云退散,只留下漫天艳丽的晚霞云彩。
秦羽瑶强拉着林绝去了镇外的一处空地,一只巨大的机关鸟正停在那里。
林绝好奇道:“你昨夜停在寰宇阁顶上,也是这只机关鸟吧?”
“对的,它的名字叫做‘木羽飞鸟’,是常长安长老送给我的十三岁生日礼物。”
“常长安……”林绝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胖嘟嘟的身影,以及那只被吃得只剩骨头渣子的烧鸡,最后又落在了张恒纪肉肉的脸上,才想起那胖子已经许久没有来寰宇阁了。
“你认得常长老吗?”
“在寰宇阁见过几次。”
“他人很好的,对我们这些晚辈都很照顾。”
“是吗……”
“当然是啦!”秦羽瑶熟练地操纵起木羽飞鸟,木质的翅膀自动扇了几下,“快坐上来,我们可以出发回去了。”
林绝很听话地坐了上去,秦羽瑶一推一根操控杆,木羽飞鸟缓缓起飞,不一会儿已飞上了半空,向着鹤鸣山飞去。
秦羽瑶得意道:“林绝,木羽飞鸟是不是很厉害?”
“是。”林绝回头一看变得巴掌般大小的凤霞镇,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说让你跟我一起吧,你看不用走路就能上山呢!”
“是。”
林绝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周围的景色上,从地上看天色已暗,云层之上却仍是光彩绚烂,极尽黑夜到来前的狂欢,宛若九天仙境,迷得人眼花缭乱。
秦羽瑶故意调侃道:“林绝,你怎么只会说是,该不会是恐高怕了吧?”
“没有。”
“天上的风景好看吗?”
“好看。”
“……”秦羽瑶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感觉比跟一只鹦鹉说话还要无趣,昨夜本来聊得挺来,没想到一夜之后,这小子居然又变回了一块木头。
过了半晌,木头居然主动说话道:“这只机关鸟是怎么飞起来的?”
“是靠这个。”秦羽瑶微微一笑,打开了身前的一个机关匣子,里面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紫色水晶石,在释放着某种奇特的能量,“这个东西叫做‘元晶’只有在璇衡帝国与霜贞帝国才有少量出产,天生具有奇特的能量,能够为机关提供动力,深受两仪机关师的追捧。”
“原来如此。”
“我的元能只有四阶初境,只有达到五阶之后才能御剑飞行,所以常长老才会送我木羽飞鸟,让我外出更方便的。”
“这很好。”
“是的呢!”
两人的尬聊没能持续多久,又一次归于沉默。
林绝明明感觉心里像是烧开了一锅热水,想说的话跟翻滚的气泡一样,咕噜咕噜地往上冒,只可惜一看见秦羽瑶的脸,所有想说的话便如同气泡遇见了空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获得,便不会有失去。
或许静静逃避任何男女之情,才是一个身背血仇、未来生死难料之人最该做的选择。
秦羽瑶操控着木羽飞鸟飞向澹烟峰,途中恰好路过明照峰,这里是前院弟子修炼的场所。
顾谨青、柳道延、白盛三人刚好站在明照峰的训练场上,监督今年入司的前院弟子傍晚下学前的修炼。
白盛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发现了头顶上的木羽飞鸟,也看见了林绝与秦羽瑶二人,赶紧小声呼唤顾谨青道:“大师兄,你快看头顶上……”
顾谨青抬头瞟了一眼,身子猛地一震,双眉紧皱,眼睛中顿时流露了几分凌厉锋芒,默不作声地停在了原地。
柳道延好死不死,也看了一眼,废话道:“白盛,机关鸟上跟秦师妹一起的该不会是寰宇阁那个小杂役吧?”
白盛紧张地看了一眼顾谨青的反应,那货脸色铁青,牙关紧咬,看得人担心他的肺是不是得暗暗气炸了。
二货柳道延还不知道收敛,浑然没察觉到空气中的醋味可以把他酸得骨质酥松,继续叨叨道:“秦师妹不是从来不允许别人坐她的木羽飞鸟吗,为什么那个小杂役能坐呢?”
白盛听了,急得恨不得扇柳道延两个耳刮子,让顾谨青出出气,狠狠地瞪了柳道延一眼,这才让那二货发现自己多了嘴。
顾谨青冷冷地瞟了柳道延一眼,一挥袖转身离去了。
白盛只能摇摇头,冲着柳道延苦笑道:“就你话最多。”
柳道延不以为意道:“我说的是事实啊,那小子居然敢打秦师妹的主意,你看着吧,大师兄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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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七日已过,又到了与任平生的约定之日。
时近子时,任平生哼着小曲,悠闲地走进了竹林间的空地,林绝早已经提着桂花酿坐在那里等待。
“给你。”
林绝随手一扔酒坛子,任平生慌忙接住。
“臭小子,都说了要小心,你怎么又扔起来了?”
“老先生有话要我带给你。”
“离道老头说什么了?”任平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坛封,酒香四溢,浓郁诱人。
“他说你想喝酒可以随时去他那里,不会有人敢拦着你。”
任平生怔了怔,轻叹了口气,“你帮我告诉他,我明白,但是我不能。”
“好,我会转达的。”林绝一脸认真地盯着任平生继续道,“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任平生窒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林绝,才发现这小子似乎与平常所见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可能曾经是长天司的人,而且与传授我功法的白衣前辈以及老先生有着很深的渊源,但是这些与我无关,我也不想掺和进来。”
“你是觉得我和他教你功法来试探对方,是在利用你吧?”
“这我不在乎。”林绝摇摇头道,“你们教我功法的目的不管如何,终究是对我有恩,我虽一无所有,但也懂得知恩图报。”
任平生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林绝缓缓拔出墨龙渊道:“我答应过那位白衣前辈一定要逼出你的元能化刀,今夜无论成败,我都将不留余地,全力一战,今夜之后,若是你也有事让我去做,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
任平生毫不在意,喝了一口酒,调侃道:“你是觉得他教了你‘别天决’,你就有对付我的把握了。”
“我不敢这么想,但我一定要做到。”
“好!”任平生又喝了一口酒,酒坛子被朝边上一抛,稳稳地落在了远处的一棵竹子边上,“既然如此,让我好好瞧瞧那老小子的‘别天决’,到底有什么样的玄机吧!”
实话实说,以林绝的元能实力,绝对没法子使出“别天决”中的任何一招,白衣人之所以传授此招,一方面是为了林绝日后修炼有成再施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出林绝突然爆发的元能到底从何而来。
果然,林绝打算放手一搏,大量汲取我的元能,全身经脉与五脏六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任平生双眉微皱,已看出林绝有不对劲的地方,“小子,你稳着点,你上次使出‘混元骇浪斩’时受的伤好了吗?”
林绝没听进任平生半个字的忠告,将墨龙渊祭出,悬在身前,缓缓道:“‘别天决’第一式‘月之逆鳞’!”
话音刚落,笼罩在竹林之上的乌云尽数散去,如霜如雪的月光突然间动了起来,宛若九天银河高高坠落的瀑布,从夜空中倾注下来,全都落在了林绝的身上。
霎时间,竹林中仿佛下过一场春雪,满目银光,寒意森森,才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银光缓缓流动,在林绝的周围汇集成了数不清的银色鳞片。
月明三万里,光寒十九州,苍生尽臣服,逆鳞岂可触?
月之逆鳞登时漫天飞舞,片片远胜夺命飞刀,瞬间已将任平生包围。
任平生原以为此招与他所创的“昔刀狂”类似,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月之逆鳞取之于月,也必将受月光的庇护,片片逆鳞竟可与月光融为一体攻来,化为无形,根本没法确定位置抵挡。
解除危机迫在眉睫,出元能化刀自然能够抵挡,只是被一个三阶初境的小子破了功,肯定会被白衣人耻笑,这是任平生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我的硬实力吧!
任平生轻松一笑,熔炼出天牧刀,忽然间变化出七个分身!
“千元破!”
八个任平生,八把天牧刀,难道还挡不住林绝的“月之逆鳞”吗?
林绝眼睁睁地看着八个任平生凭元能感应将每一片月之逆鳞从月光中挑出来解决掉,却无能为力,身体承受能力接近临界点,终于吐了一口血,单膝跪倒在地。
月光渐渐散去,月之逆鳞消散不见,任平生收了七个分身,略有不忍道:“小子,你到底怎么回事,哪来如此巨量的元能储备,而且又莫名其妙受伤了呢?”
林绝沉默不语,一擦嘴边血,从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别天决’第三式‘号令九星’!”
任平生身体一震,叫苦不迭,“小子,你还来,撑得住吗?”
答案当然是撑不住!
可林绝为了帮白衣人逼出任平生的元能化刀,根本没管我到底能不能来得及给他疗伤,直接再度汲取我的元能,让伤势不轻的经脉与脏腑雪上加霜!
任平生只见自己周围凭空生出了九个耀眼的光点,并且在不断变大,而且九颗星在同时释放着冲击波,将他牢牢地挤在了原地。
可惜后续的元能量似乎释放地不足,九星的能量加速得十分缓慢,想来是林绝的元能已支撑不住。
果然,任平生几乎没有动上一下,林绝的身体承受能力已超过极限,我为了保他性命,掐断了元能供应,紧急护住了他的心脉。
林绝像是一块铁板,身体僵硬的向前倒去。
“小心!”任平生一扔天牧刀冲了过来。
眼看要来不及,两道白影忽然闪出,一前一后,连拉带推,帮助林绝重新站立起来,可林绝已经没有了意识,晕了过去。
任平生长出一口气道:“你们两个终于肯出来了。”
两道白影中的一人正是离道,瞪了任平生一眼,斥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让让晚辈,你就给他看看你的元能刀又能怎样?”
任平生抬头看天,不敢说话。
“还有你!”离道转头痛斥另一个白影道,“堂堂长天司掌门,想知道他是不是元能八阶,不会自己动手试试吗,非要逼着这孩子强行出手干嘛?”
秦召棠依旧带着白色面具,看不清表情,他也像任平生一样,抬头看天,不敢说话。
离道感应到林绝伤势平稳,竟然在自愈,不由地吃了一惊,推开秦召棠疗伤的手,白了他一眼道:“去去去,想试他的元能刀自己去,我要带这孩子回竹屋疗伤了。”头也不回扶着林绝走了。
竹林的空地上,只剩下了久别重逢的秦召棠与任平生在互相盯着对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