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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秦召棠,不屑一顾道:“带个面具装神弄鬼,也就那小子不知道,别人谁看不出来?”
秦召棠冷哼一声,将白色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皮肤细腻如二十岁少年的脸庞,亮若寒星的双目横竖看任平生不顺眼,不甘示弱道:“总比你好,回来了也不敢现身,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想喝酒还叫那小子去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长天司进了野人。”
任平生冷冷道:“野人又如何,偷偷摸摸又如何,总比你们好得多!”
秦召棠冷笑不止道:“好得多?你浑身上下哪里能比待在长天司里好得多?”
任平生瞥了一眼秦召棠,在手心汇聚元能,将酒坛子吸回来,饮了一口酒,缓缓道:“哪里好你难道不知道?长天司早已不是当初的长天了!”
秦召棠沉默不语。
任平生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道:“现在的长天司所信奉的根本不是降妖除魔,锄强扶弱,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这里充满了阴谋诡计,浸淫着嗜血暗杀,每一代长天司弟子无论是否愿意,都要被迫去为大乾杀死任何威胁帝国的人,长天司根本不是什么培养少年才俊的名门正派,而是帝国彻彻底底的战争机器,是培养杀人魔头的无间地狱!”
“住口!”秦召棠大声截断了任平生的话,愤怒地盯着他,厉声道:“你除了把长天司想象成无间地狱,还能做什么?既然你如此厌恶长天司,又回来做什么?”
这回轮到任平生沉默了。
秦召棠哼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怒火,“你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长天司本该是你来做掌门,是你自己放弃,现在你有什么脸面去评论长天司的不是?”
任平生苦笑道:“我来当?然后让你替我顶罪?你觉得我这个掌门能做得心安理得吗?”
秦召棠怒道:“你当我是傻瓜吗?我难道不会跑吗?你若当了,到最后仅仅是我们现在的处境互换而已。”
任平生也哼了一声道:“明明就是个傻瓜,还说自己不傻。”
秦召棠一听,背过身去,一言不发,不再搭理任平生。
任平生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喝酒,也不跟秦召棠说话。
两个加起来超过八十岁的中年老男人,似乎都没有长大,脾气性子跟三岁小孩有的一拼。
过了一会儿,秦召棠似乎长大了不少岁数,懂得了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我知道长天司变了,但是你要明白,长天司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是在保护帝国的长治久安,只有这样大乾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才能过上好日子。”
任平生喝了一口酒,抬头望向夜空,悠悠道:“难道只有杀戮与牺牲,才能带来天下太平吗?”
“世间的纷争起源与人们的欲望与误解,这两点皆是人性所致,根本无法被克服,有纷争必有杀戮,而杀戮也能解决纷争。”
“你应该知道,这是最糟糕的解决方式。”
“知道又有何用?你难道相信世间之人会互相理解,克制欲望,从而带来天下太平吗?”秦召棠不住地摇摇头道,“若真能如此,太极人、两仪人、四象人早该享受平等的待遇,三界也不会再有压迫,你也不会被迫流浪九国。”
任平生眼睛里满是坚定的光芒,微笑道:“或许你说的对,只有杀戮才能解决纷争,但我更相信人们互相理解、克制欲望的日子终会到来,一定会到来的!”
秦召棠沉默半晌,笑叹道:“二十年了,你果然还是你,一直没有变,仍然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希望。”
任平生笑道:“你我皆不知道未来如何,抱着美好的希望难道不比悲观更好吗?”
“你说的不错,我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未来。”秦召棠点头微笑,凝望着任平生道,“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明天一早就走。”
“这么快?”
“我回来是为了旧地重游,看看你们而已,现在该看的都看完了,我自然也该走了。”
“你打算去哪里?”
“一个属于现在的我的地方。”
“你还会回来吗?”
任平生沉默片刻,笑道:“你最好别希望我回来。”
秦召棠不解道:“为什么?”
任平生喝了一口酒,笑了笑,转身离去,“如果真有那天,你会明白的,千万不要太想我了,走了!”
秦召棠没有跟上去,静静地留在原地望着任平生远去的背影,苦笑道:“我明白,我也不知道那一天该不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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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烟峰竹屋。
当离道扶着林绝回到房间的时候,林绝的伤势基本被我治愈,惨白的面色重新恢复了红润,看得离道老头啧啧称奇。
“林绝,你真的是天纵奇才,潜力超凡。”
“我若真是天纵奇才,怎么会进不了长天司呢?”
离道故作不悦道:“长天司有什么好的,干嘛非要进去,留在这里陪陪老头我,难道不比天天对着一群臭小子修炼更逍遥自在吗?”
“或许吧。”
离道硬扶着林绝在床上坐下,严肃道:“你现在好好休息,不许乱动。”说完,转身要走。
“老先生,我……”林绝站起来,欲言又止。
离道笑道:“你是有事想问我?”
林绝点点头。
离道在竹椅上坐下来,笑道:“想问什么问吧,但是你若想知道那个戴着白色面具之人的身份,我可不会告诉你的。”
“是不能说吗?”
“也不算是,但最好不说,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你最好也别轻易说出去。”
“我明白。”林绝点点头道,“他告诫过我,不能有太多的好奇心。”
“可你却还想知道。”
“我只是不想做一个不明不白的人。”
“行吧,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那位任前辈到底是何人?”
离道笑了笑道:“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他是现任长天司掌门秦召棠的同门师兄。”
“他果然是长天司的人。”
“只能说曾经是,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发生后,他与长天司便再无瓜葛了。”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上一任长天司掌门,也就是任平生的师父,带着他和秦召棠去帝都办事,碰到一个太极界第一重天尉迟家族之人,在大街上鞭打一个冲撞了他的两仪少女,想活活将这少女打死。”
林绝沉着脸道:“太极八大家族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离道见林绝反应怪异,骂起太极人来丝毫不惧,不由地怔了一下,继续讲道:“任平生见到后,无法眼睁睁看着那少女惨死街头,便蒙了面将她救下,还打伤了那个尉迟家族的人。”
“之后呢?”
“任平生不小心将长天令掉落在了现场,被尉迟家族之人拿到,忤逆太极八大家族之人的罪名便落到了整个长天司的头上,任平生为了不牵连长天司主动认罪,逃亡到了两仪他国,后来所幸的是尉迟家族在第一重天,势力在八大家族中处于末席,太极第七重天的南宫奎出面帮助大乾,这才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南宫奎……”林绝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浮现出几分杀意。
离道讶异道:“你认得他?”
林绝默默摇头。
离道心想林绝与南宫奎也不可能有什么牵扯,笑道:“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起身离去。
林绝躺在竹床上,盯着漆黑的屋顶发呆,他没想到任平生看似玩世不恭,整日没个正行,却有勇气对抗太极八大家族,真叫人刮目相看。只可惜结果令人唏嘘,救了无辜百姓的性命,到头来却落个逃亡九国的下场,太极八大家族的威势之大可见一斑,若想对抗,果然得拥有强大无匹的力量与势力。
想得越多,烦恼也就越多,烦恼一多,失眠在所难免。
林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听见一阵风声入室,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不用说,一定是任平生到了。
林绝在床上坐了起来,任平生已经坐在了桌边的竹椅上。
“小子,你还好吧?”
“我没事。”
“啧啧,果然是与众不同,怪不得他非得教你功法。”
“你来找我做什么?”
任平生笑道:“道别。”
“什么意思?”林绝赶紧从床下下来,走到桌边坐下,追问道:“你要走?”
“不错。”任平生喝了一口酒,无奈一笑道,“我可是戴罪之人,若是在长天司现身被发现,又得牵连司里的人了。”
林绝真挚地看着任平生道:“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离道跟你说了?”
“是的。”
“这老头的嘴可不严实啊!”
“是我要问的。”
“你怎么只好奇我,不好奇这老头的身份呢?”
“因为老先生不会突然冒出来,把我当成试探对手的工具人。”
“行行行。”任平生居然吃起了离道老头的醋,“那个谁,还有离道老头,你都对他们恭敬有加,偏偏对我是冷言冷语,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不。”林绝一脸认真道,“我把他们当成长辈,而你不一样,我把你当成了朋友。”
“是吗?”任平生听得心里挺美,但嘴上却忍不住叨叨,“为什么我觉得我比他们矮了一个辈分呢?”
“没有的事。”
“行行行,都你小子说了算。”任平生一口气喝光酒,将酒坛子放在了桌上,从怀里掏出一块古铜色的令牌,递给林绝道,“这个你拿去。”
林绝接过来,仔细观瞧,令牌正反面刻着许多狰狞的恶魔,外围则刻满了看不懂的奇特铭文,像是某种上古法咒。
“这是什么?”
“降魔令,而且是顶尊降魔师独有的天道降魔令。”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算是我给你的离别礼物,你帮我偷了两坛三十年的桂花酿,我不得表示表示,感谢你一下。”任平生得意一笑道,“你以后要是出门在外,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只要拿着这块天道降魔令去当地的降魔师工会,那里的人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
林绝虽不知道降魔师工会是什么地方,但仍是点了点头,将天道降魔令收了起来道:“这份礼物我收下了,谢谢你。”
任平生满意点头,突然面色紧张,一指房间角落道:“有人躲在那里!”
林绝身子一震,面色紧张地回头一看,结果只看见光溜溜的黑暗角落。
等他疑惑不解地回过头来时,任平生已然消失不见。
门外月光似水,夜色动人,正是深夜远行之人最好的陪伴。
林绝一脸怅然,望向不见人影的竹林,低声自语道:“他日有缘,我们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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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走后,白衣人没有再在澹烟峰出现过,每天深夜的修炼,林绝皆是靠自己努力钻研,若有不解之处,则会在寰宇阁中寻找书籍解答。
这一日午后,林绝打扫完寰宇阁,无意间翻到一本有关妖族与人族大战的古籍。据书上记载,当年妖帝率众妖与人族修炼者组成的大军开战,结果节节败退,被迫退守妖族总坛,妖族也濒临灭亡绝境。
妖帝为救妖族,拿出历代妖帝传承的感应物“无相帝玺”,吸收了大量妖物的妖丹,最终凝聚出一只无可匹敌的“浩劫之妖”——混沌泰餮妖,将人族修炼者杀得损失惨重,这才拯救了妖族。混沌泰餮妖也遭到了重创,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妖气,留在了“无相帝玺”之中。
林绝看得入迷,突然听见楼梯上有动静,转头一看,原来是张恒纪蹑手蹑脚走上来了。
“居然被你发现了。”张恒纪咧着嘴笑道,“本来想吓吓你来着。”
林绝收起古籍,放回书架上,随口问道:“这么久没见到你,你都去哪里了?”
张恒纪长叹了一口气,一脸疑惑不解道:“这个事说来也奇怪,我本来早想来找你玩,可是不知怎么回事,那天一出门,撞见了掌门师父,他老人家心血来潮查我的功课,结果你知道的,我一向吊儿郎当,肯定是不过关的,掌门师父居然极其生气,对我劈头盖脸痛斥了好久,罚我禁足修炼到昨天才肯放我出门。”
“你是不是在其他事上惹到他了?”
“不知道啊,总之很奇怪,从前我干什么,他都不管我的,去哪里都很自由。”张恒纪脸色一转,坏笑道,“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没想到我这段时间不在,你居然越来越嚣张了。”
林绝不解道:“什么?”
张恒纪啧啧两声道:“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啦,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还能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恒纪讶异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没说过前院弟子都是些不堪大用的废材,你轻轻松松就能把他们全都击败。”
林绝双眉一皱道:“我没说过。”
“那你说过长天司不懂得慧眼识珠,屈就你这个大才在寰宇阁扫地吗?”
“没说过。”
“你当真没说过吗?”张恒纪惊讶不已道,“我一出门就发现司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整个长天司,我只认识你,你一直不在,我能跟谁说这种话?”
张恒纪不住地点头,满脸疑惑道:“说的也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说话间,寰宇阁外忽然来了一阵喧哗声,林绝与张恒纪朝窗外望去,一大群白衣少年站满了阁前的空地,柳道延、白盛二人也在其中,众人似乎怒气不小,正对着寰宇阁上大声嚷嚷。
“小杂役,给我滚出来!”
“小杂役,你敢大言不惭,难道不敢现身吗?”
“臭小子,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扫地的能有多大能耐!”
张恒纪苦笑道:“看来不管是不是你说的,麻烦都已经找上门了。”
林绝淡淡道:“无所谓,既然麻烦上门了,那就把它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