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牧唱罢武毕,身形轻掠,回道招隐榭中。二人继续开怀畅饮,互诉衷肠,相谈甚欢。容闲没有任何保留的谈及过往乞讨的生活经历和市井风情。依牧自幼长于富家深院,院深似海,规矩颇多,从未听闻如此新奇的事故,听得津津有味。
当谈及容闲师从何人,缘何有如此深的修为之时,容闲尴尬的含糊而过,依牧并不介意,两人相见恨晚,直至深夜,容闲伶仃大醉。
次日清晨,容闲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想要翻身爬起,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旋即又倒在床上,心中暗惊,想不到酒有这么厉害的后劲。
耳边传来轻咳之声,容闲心中失落,回到现实中。原来仍是身在典药阁,全身放松躺会在床上。
青空哼了一声,沙哑道:“好大的福气,二公子竟连夜布置新床给你,连我这个身入虔门十几年的老奴都羡慕得很呢。”
容闲心念一动,原来是依牧的安排,斜眼扫了眼周边,这里原是他沐浴大缸所在。现在放着张雕琢考究的檀木床,舒适至极。朦胧间想起自己酒后失态,尴尬的笑了笑,慢慢起身,感觉到口干舌燥,径直向外堂走去。
青空仍云淡风轻的品着茶,桌上摆放着糕点,容闲给自己倒满茶水,一饮而尽,又拿起糕点大口吃了起来,青空眯着眼望着容闲,道:“昨晚都谈什么了。”
容闲忙活了片刻,觉得茶水喝饱了,糕点也吃了许多,身体舒服了许多。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蹲在青空对面椅子上,将昨晚的事说与青空。但两人称兄道弟之事抹过没提,说道依牧站立湖水之上时,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青空不屑的撇撇嘴,道:“寻常把戏,不足为奇。”
容闲见青空瞧不上眼依牧的修为,心中有气,道:“当时你不在场,依牧的剑法、身法十分了得,看得我如喝醉酒了一般。”
青空嘲笑道:“你就是喝醉酒了。”
容闲心中不以为然,但又无从辩驳,便沉默不语。
青空咳了几声,道:“剑法轻灵,快剑斫阵,本就是修行中的下乘,疾剑无声,重剑无痕,荡剑无影。”
容闲细细品味,脑海中闪过云寂说的:“小僧缚律,讲僧参禅,散僧入圣。”
青空瞥眼见容闲认真的看向自己,嘴角一翘,道:“修行者,禀天地之气为源,阴阳五行,化阴阳、返五行,修开十二层楼。入奇经、通八脉,导气以行走大小周天,养气以纯,清浊立判。混元气在体内若云、若泉、若剑、若马,卷舒无迹、曲折便利、苍然而起、截然而止。”见容闲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仿佛听着天书,嘿嘿笑道:“至于立于水中,小儿所为。”
容闲闻言,突然间明白许多。云寂曾督促他打坐修行,就是教他如何气走周天,吸清祛浊,思虑及此,心中似明非明,随即呆呆出神,似在思索青空所言与云寂所授,过了良久,口中喃喃道:“深,不见底,得试试去。”
倒了杯茶,咕嘟咕嘟一口饮尽,也不理青空,便径自回到床上,盘膝而坐。依照青空所说,守意空寂,丹田处凝结混元气,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四个穴位,隐隐有气息运转,如同暖流,缓缓流动,但无论容闲如何用力引导,那股气流只是在四个穴位上流转,丝毫不听调动。
如此反复,一直到晚上,没有任何进展,容闲不觉心烦意乱。
这期间,中午与傍晚均有人来送餐,比起昨日,饭菜更加丰盛美味。青空有意无意的嘲讽容闲攀了高枝,半只脚踏入富贵门地了。容闲心中却不以为然,兄弟意气相投,荣华富贵怎能与兄弟情谊相比,云寂说过,缘分前生注定,怎么能强求呢。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星空璀璨,容闲悄悄出门,一个人来到招隐榭湖畔。路上有巡逻护院和佣人女婢,见到他都十分客气,更不盘问,容闲渐渐放下心来。
负手站在招隐榭中,看着湖水如镜,弯月如钩,倒映在水中,偶尔有金鱼跃出水面,荡起涟漪。
鼓起勇气,容闲猛地跃入湖中,“噗通”一声,溅起许多水花,容闲全身湿透,狼狈的游回招隐榭中,神情沮丧,见周边无人,气馁的看向湖中。
呆了半响,轻轻的提气,纵身一跳,再次跳入水中。与前次没有任何差别,容闲如同落汤鸡般爬出湖水。又反复试了几次,均是一样结果,容闲大为光火,转身返回典药阁。
推门而入,见青空仍如干尸般,吱溜吱溜的品着茶水。烛光明暗之间,照得他那张蜡黄干瘪的脸,浑浊无光的眼,显得格外可怖瘆人。纵然容闲见惯,也吓得一个激灵,问道:“还没休息?青空典药。”
青空轻轻放下茶碗,上下打量了一眼容闲,呻道:“湖水凉吗?”
容闲捋了捋滴水的头发,笑道:“湖水不凉,就是有些时日不游泳了,生疏了。”
青空冷笑,也不戳穿他,自顾自喝起了茶水。
容闲迈步径直走入内堂,缸中水已经换好,容闲慵懒的泡起澡来,心中想着依牧的身形走位与剑法剑式,又想到自己入水的狼狈和依牧的飘逸潇洒,雄鹰与癞蛤蟆。
清理完毕,倒在床上,朦胧睡去,一夜无梦。
如此打坐修行,湖水试练,与青空相顾无言,着实闲暇了一阵。这些日子中,依牧似乎并不在府中,倒是衣物饮食不断,近日里送饭菜的人也换做雨晴,起先容闲心中仍有芥蒂,但见雨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容闲也就涣然冰释了。
时日匆匆,一晃过去十几天,容闲与青空正闲话间,门外忽有人道:“容闲爷在吗?二公子卧云堂有请。”
青空哂笑道:“悄悄,都可以称爷了,身份还高我许多,看来我也得称你一声爷啦。”
容闲心中暗道:“叫爷爷才好呢。”脸上却一脸恭敬,道:“您是我的前辈,不敢在你面前称爷。”
青空鼻中“哼”了一声,便低头喝茶,不再理会他。
容闲开门,见仍是前些日带他去招隐榭的大汉,毕竟有一面之缘了,熟络了许多,便笑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大汉诧异一愣,旋即满脸堆笑道:“小的身为低等家奴,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小的代号戊戌,您与二公子有八拜之谊,有什么差遣,任凭吩咐。”
容闲见他神态恭敬,不似作伪,心中大喜,道:“以后也请你多照顾。”
戊戌道:“水里火里,爷只管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阵,来到院落前。院落十分恢弘,青砖绿瓦,金砖铺地,平如镜、硬似铁。一处房屋前,依牧在屋前等候,见到容闲,心中十分欣喜,寒暄一番后,依牧面色凝重道:“今日八将议事,我问过父亲,可以带你入卧云堂,只是你得委屈一下,没有座位。”
戊戌告辞,转身离去。
容闲见今日依牧身边没有那老者跟随,自己却能随他入卧云堂议事,知道依牧看重自己,心下感激,道:“二公子多虑了,一切听你安排。”
两人迈步入厅,堂内最里边是高三层的平台,堂内台阶下两侧各摆放着十一把椅子,每两把椅子间有茶几。此时卧云堂正厅内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神色各异,穿着十分考究,每人身后都带着一名随从,身上都挂插宝剑。见依牧走过来,纷纷打招呼致意,依牧也随和的回礼,两人走到前面左侧第二把椅子处,依牧一撩衣襟,正色坐在椅子上,容闲站在他身后。
厅内熙熙攘攘了片刻,忽的后厅有人高呼道:“宗主到!”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起身施礼。只见后堂走入一人,身材硕大,仿佛一座肉山,衣着奢华,头顶高冠,上嵌硕大的紫色宝玉,闪闪生辉,身着黑色阊锦袍,腰系玉带,富贵至极。身后跟着两人,那两人容闲到不陌生,无殃与晚柠,均是神情肃穆、一脸认真。
台阶下众人山呼到:“宗主星河长明,万事胜意。”
宗主挪动肥躯坐下,挥手示意众人落座,眯着细长的眼睛,两道凌厉光芒扫过众人,有意无意的落在容闲身上,眼中泛出寒光,容闲大为错愕。
宗主收回目光,道:“虔门八将可都到齐了?”
右手第一把椅子上,一个中年男子起身道:“禀宗主,虔门八将,俱已在厅内,听候宗主差遣。”容闲偷眼观瞧,说话男子长相平平,只是他身后站着的人,长得却十分奇特,吊梢眉、三角眼,鸡胸缩脖,左脸上一颗黑痣,黑痣上长着几根长毛,丑陋无比,只是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灼灼生辉,浑身透着强悍气息。
容闲不觉暗暗称奇,美若天仙与丑陋不堪,都会让人印象深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