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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二少爷

自古以来,轿子和滑竿都是上层阶级惯用的交通工具。不知何时,这种交通工具已普及到市井、城镇,就连一般的百姓也经常乘坐它出行。

此时,一个人正坐在一个类似竹篓的简易轿子上,竹篓两侧各穿着一根竹棒,前后轿夫抬着轿子,不停地喊着号子,就像扛着一堆货物。

那个竹篓很小,要是轿夫加快速度,乘坐者就容易掉下来,所以两手必须抓紧两边的竹棒。

“嘿咻!嘿咻!”

同时,乘坐者还要根据轿子的节奏来调整呼吸和身体平衡。

此时,在松原的街上,七八个人手提灯笼,簇拥着这顶轿子,从东寺塔方向飞奔而来。

每到夜晚,通往京都、大阪的交通要道——淀河就无法通行,如果有急事,只能走陆路。因此,这条路在半夜会经常响起轿子声和挥动马鞭的声音。

“嘿咻!”

“嘿咻!”

“哎哟——”

“就快到了!”

“快到六条了!”

这群人不像从几里地的近处赶来,因为轿夫和随从都已疲惫不堪,他们气喘吁吁,仿佛心脏随时会从嘴里跳出来。

“这里是六条吗?”

“是六条的松原。”

“再加把劲儿!”

这些人提的灯笼上,装饰着大阪倾城町特有的松树花纹。坐在轿子里的是一位壮汉,那些早已筋疲力尽的随行者也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二少爷,就要到四条了!”有人向轿内禀报。那个壮汉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原来他正舒舒服服地打着瞌睡。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啊!小心掉下来!”随即一把扶住轿子上的人。此时,那个壮汉才突然睁开眼说道:“啊!口渴了!给我酒,把那个装酒的竹筒给我!”

众人正想休息一下,一听到轿内人说停轿休息便立刻放下了轿子。轿夫和随从已是大汗淋漓,他们掏出毛巾擦拭脸上、身上的汗水。

轿里的人接过竹筒,就一口喝干了。见此情景,随从不禁提醒道:“传七郎大人,您已经喝得太多了!”

此时,传七郎终于清醒过来,他大声喊着:“啊!酒好凉!牙齿都打战了!”

接着,他又把头伸出轿外,望着满天繁星说道:“天还没亮呢……我们简直是神速呀!”

“令兄一定是心急如焚,等着您回去呢!”

“希望哥哥能坚持住……”

“虽然医生说可以保住命,但他情绪还很激动,伤口还经常流血。”

“……哦!想必是懊悔至极吧!”

说着,他又拿起竹筒,张嘴想要喝酒,可竹筒里已是空空如也。

“武藏那臭小子!”

吉冈门传七郎使劲儿把竹筒摔在地上,怒喝了一声:“上路!”

他酒量虽好,但性情却极为暴躁。谁都知道,吉冈家的二少爷在世上通行无阻,尤其是他的腕力,更是无人能敌。他和清十郎的个性完全不同。父亲拳法还在世时,传七郎的力气就已超过父亲,至今很多吉冈门弟子还对此事津津乐道。

(哥哥真是没用!干吗非要继承父业,老老实实地安享富贵不是很好吗!)

即使兄弟两人对面而坐,传七郎也会这么说。因此,他们兄弟的关系一直不好。拳法在世时,他们还会偶尔在一起切磋武艺,可自从父亲去世后,传七郎就很少去哥哥的武馆了。去年,他和几个朋友去伊势游玩,回程时顺便拜访了大和的柳生石舟斋。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没回京都,也没任何消息。尽管一年多音信全无,但任何人都相信这位二公子绝对不会饿死。他终日饮酒、好逸恶劳,还经常说哥哥的不是。只要他抬出父亲的名字,走到哪儿都能混顿饱饭。在那些中规中矩的人眼里,这位二少爷的确有着与众不同的生存之道。最近有传言说,他寄宿在兵库御影一带的某个富户家中。他根本不知道,清十郎与武藏在莲台寺比武一事。

奄奄一息的清十郎提出,想见弟弟一面,这正中吉冈门弟子下怀,他们认为要想一雪前耻,非传七郎不可。

众人计划如何报仇的时候,都不禁想到了传七郎。

可大家只知道他在御影一带,其他一概不知。于是,当日五六个弟子就出发赶往兵库,找到了传七郎,并让他即刻乘轿返回京都。

尽管平日里兄弟关系不好,但是当他得知哥哥在比武中受伤惨败、吉冈门声誉一落千丈,以及清十郎急于见自己时,他二话没说,即刻启程。

他一路不停催促轿夫赶路,到目前为止,已经换了三四拨儿轿夫。

尽管如此着急,传七郎在路过驿站时,还不忘买酒,把竹筒灌满,也许酒可以缓解他昂奋的情绪。不过,他平时就喜欢豪饮,再加上从淀河及田野里吹来的风冰冷彻骨,所以他觉得喝多少都不会醉。

可现在,竹筒内已是滴酒不存,传七郎显得很焦躁——他猛地扔掉竹筒,大喝一声:“上路!”轿夫及随从们突然发现,近处的松林中似乎有些异样。

“那是什么?”

“好像不是一般的狗叫声。”

于是,众人凝神静听。尽管传七郎急着赶路,但大家却动也没动。

见此情景,传七郎非常生气,不禁又大喝一声,众人吓了一跳。于是,弟子们对这个粗枝大叶的二少爷说道:“二少爷,请等一下!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

这种事也没什么奇怪,就是一群狗在狂吠。虽然无法得知其具体数量,但听得出那些狗绝不在少数。

其实,狗叫几声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有一只狗叫,其余的狗也会跟着狂吠,人们根本不必理会它们。况且,最近战事稀少,那些食肉的野狗逐渐从乡野走进城市,在街上看到狗群,根本不足为奇。

“我们去看看!”说完,传七郎率先起身,赶了过去。那些弟子心想,连二少爷都亲自出动了,看来那边的确出了什么事——于是,弟子们也紧随其后。

“咦?”

“啊?”

“咦?怎么回事?”

眼前出现的情景,大大出乎一行人所料。

一群黑压压的狗将绑在树上的本位田又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看起来要将他撕碎吞掉。

如果说这些狗还有一点良知的话,那种良知就是复仇。刚才,本位田又八用刀砍死了一条狗,他身上一定还沾着狗的血腥味。

不过,狗的智商毕竟无法和人相比,也许它们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很窝囊,戏弄他非常有趣。只见他背靠大树而坐,样子很奇怪,不知是小偷还是瘫痪在地的人?这些狗觉得很可疑,所以才对本位田又八狂吠不止。

这群狗的样子十分凶恶,简直与狼毫无二致。它们的腹部扁平,脊背尖耸,牙齿锋利异常。对于孤立无援的本位田又八来说,眼前的情景要比刚才面对行脚僧、佐佐木小次郎时更恐怖。

他的手脚无法动弹,只能借助脸部表情和喊声来防御。可是,脸部表情没有丝毫的杀伤力,而他说的话,那些狗也听不懂。

于是,他只能一边学着野兽的叫声,一边装出野兽的可怖表情,拼命吓唬这些狗。

“唔——汪——汪——汪。”

本位田又八的叫声,把狗群吓退了几步,但由于他喊得过于用力,以致鼻涕流了出来。这样一来,那些狗又不害怕了,他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既然喊声没有作用,那就只有依靠表情来吓唬它们了。

本位田又八猛然张大嘴,他的确把狗吓了一跳。见这招有效,他更加来劲儿,时而瞪大双眼,时而扭曲着五官,时而伸出舌头。

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就累得不行了,那些狗也看够了这种把戏。它们再次凶相毕露,对着本位田又八狂吠。本位田又八心想,此时是考验自己智慧的时候。他想要表现出对这些狗的友善,于是学着野狗的叫声,跟它们一起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

谁知,他这种行为反而招来狗群的蔑视和反感,野狗争相跑到他面前大叫,并开始舔他的脚尖。本位田又八害怕至极,无计可施之时,只得低声背诵起平家琵琶大原御幸的故事:

太上天皇于文治二年春

闲居在建礼门院的大原[6]

所见所闻

顿生感慨

二三月间

寒风凛冽

山中白雪依旧

……

刚开始,他还是小声背诵,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是声嘶力竭——他紧闭双眼,表情僵硬,使尽平生力气高声嘶吼着。

幸好传七郎一行人及时赶到,狗群被惊得四散奔逃,本位田又八再也顾及不了许多,大声呼救:“救命!救命!快帮我把绳子解开吧——”

吉冈门弟子中,有几个认得他。

“哦?原来是他!我曾在艾草屋见过这家伙!”

“他是阿甲的丈夫。”

“丈夫——阿甲不是没有丈夫吗?”

“阿甲在认识祗园藤次以前,一直跟他住在一起,实际上是阿甲在养他。”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传七郎看本位田又八可怜,便命人解开绳索,又询问了事情的经过。此时,本位田又八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绝口不提自己受辱之事。

见到了吉冈门的人,他不禁又想起自己和武藏的宿怨。他对传七郎等人说,自己和武藏同为作州人,武藏抢走了自己的未婚妻,令家族名誉扫地。因此,母亲阿杉婆不顾年老体弱,背井离乡,誓死要找到武藏和阿通报仇。自己也为寻找武藏,而四处奔走。

“刚才有人说我是阿甲的丈夫,这简直是天大的误会。我确实曾在艾草屋栖身,但和阿甲却没半点关系。否则,祗园藤次就不会和阿甲私奔了。”

“这些事暂且不管,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母亲和武藏的下落。前一阵子,我在大阪听说吉冈门的长子与武藏比武而惨败的消息,便急忙赶到这里。谁知,我竟然被十几个不怀好意的流浪武士包围,还被抢走了身上所有的财物。尽管我遭受了奇耻大辱,但一想到老母健在、大仇未报,只好忍辱负重,任凭他们处置。”

“十分感谢您的搭救。无论吉冈家还是本位田家,都与武藏有不共戴天之仇。承蒙贵弟子帮我解开绳子,也许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想必您就是清十郎的弟弟吧!您要找武藏报仇,我也要杀死武藏,至于谁能先得手,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当我大仇得报之时,再去府上拜访!”

本位田又八心想,光是信口胡说不足以取信对方,所以他在谎言中穿插了一些事实。

不过,“谁能先得手”这句,有些画蛇添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羞愧。

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也许母亲会去清水寺参拜,所以我要去那里找她。改日我会去四条武馆登门道谢。非常抱歉,耽误了您的行程,在下就此告辞!”

本位田又八想趁着露出马脚之前,迅速离开。虽然自己的说辞有些牵强,但总算混了过去。

当众人正寻思他的话是真是假时,他早已跑远了。看到弟子们疑惑的表情,传七郎不禁苦笑道:“这家伙……究竟是干什么的?”

看着本位田又八跑远的背影,传七郎不禁啐了一口。他心想,为了这么个人耽误时间真不值得。

这几天是危险期——四天前,医生曾这样说过。在那几天里,清十郎简直和死人没有两样,直到昨天,他才有所好转。

现在的清十郎,已经可以睁开眼睛,他在想:现在是早晨还是半夜?

枕边的长明灯一直亮着,屋内没有其他人,隐隐听见隔壁屋传来阵阵鼾声。想必是看护的人实在熬不住,坐着睡着了。

公鸡在打鸣!

清十郎突然意识到,自己仍活在世上。

(活着简直是一种耻辱!)

他拉起被角,盖住了脸。清十郎低声啜泣着,扯着被角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今后,我哪有脸再活下去!)

想到这儿,他突然停止了抽泣。

父亲拳法声名赫赫,自己虽然不肖,但也是竭尽全力维护吉冈门的声誉,可到头来,终究落得身败名裂。

(吉冈家完了!)

此时,枕边的长明灯突然熄灭,一缕微弱的晨光照进屋里。清十郎不由想起那天,自己站在寒霜满地的莲台寺郊外的情景。

武藏的眼神,他至死不忘。

即使现在想起来,他依然觉得毛骨悚然。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武藏的对手,可是自己为何不弃剑认输,以保住吉冈门的声名?

(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一直认为父亲的声名属于自己——仔细想想,除了身为吉冈宪法的长子之外,我简直一无所长。在输给武藏之前,我在做人、做事方面就已经一败涂地了。与武藏比武,只不过加速了自己的灭亡——如此下去,吉冈武馆迟早要被社会淘汰。)

清十郎紧闭双眼,晶莹的泪珠顺着睫毛淌下——泪水流过他的耳边,他的心也随之颤抖着。

(为什么不死在莲台寺郊外?现在是生不如死啊——)

右侧断臂处的伤口,依然疼痛不已。他深锁眉头、郁郁寡欢,好希望天永远都不要亮。

“咚、咚、咚——”远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去隔壁房间叫醒了打盹的人。

“啊!是二少爷回来了吗?”

“刚到!”

有人急忙出去迎接,还有人跑到清十郎的病榻前通报。

“小师傅!小师傅!有好消息!二少爷已乘快轿到家了,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说着,弟子们立刻打开窗户,烧热火炉,摆好坐垫,静静等候。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传七郎的声音。

“哥哥的房间是这间吗?”

真是好久不见了!清十郎这样想着,可一想到弟弟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就痛苦至极。

“哥哥!”

听见喊声,清十郎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走进屋的传七郎。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弟弟身上还带着浓浓酒气。

“哥哥!您怎么了?”

看到传七郎神采奕奕的样子,清十郎更加难受。

“……”

清十郎又闭上了眼,什么也没说。

“哥哥!事已至此,还是把一切都交给我吧!当我得知事情的经过之后,没顾得上打点行装就离开了御影,连夜赶回这里。途中,我们只在大阪的倾城町准备了些旅行用品和酒食。请您放心!有我传七郎在,谁要敢来武馆撒野,我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此时,弟子们进来送茶。

“喂!喂!我不要茶!我要酒!”传七郎说道。

“知道了!”

弟子答应一声,正要退出去时,他又喊道:“喂!谁来把隔扇门关上!病人会着凉的!笨蛋!”

随后,他不再正襟危坐,而是随意地盘起腿。他一边用火炉暖手,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沉默不语的哥哥。

“整个比武过程是怎样的?那个叫宫本武藏的小子,不是最近才出道的吗?哥哥亲自出马,竟会败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实在太大意了……”

此时,门外传来弟子的声音:“二少爷!”

“什么事?”

“酒已准备好了!”

“拿过来!”

“我先放在那里,请您先沐浴!”

“我不想洗澡,我要在这儿喝酒,把酒拿过来!”

“啊?你要在小师傅病榻前喝酒?”

“当然!我们兄弟好久没见了,要好好聊一聊。虽然之前我们的关系不太好,但在这个节骨眼,还是亲兄弟靠得住!我就在这儿喝!”

接着,他开始自斟自饮,并连声赞叹:“好酒!”

喝了两三杯之后,他感叹了一句:“要是哥哥没受伤,我们就可以一起喝了!”

清十郎睁开眼,喊了一声:“弟弟!”

“嗯!”

“请不要在我面前喝酒。”

“为什么?”

“这会让我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

“不愉快的往事?”

“父亲要是还在世,一定不喜欢我们喝酒——你我都只会喝酒,一件正经事都没做过。”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在做坏事喽?”

“你还能有所作为,而我今后只能在这病榻上,独自品尝失败这杯苦酒……”

“哈哈哈!说这些真是扫兴!原来哥哥这么小家子气又多愁善感,根本不是习武之人应有的气魄。说实话,您和武藏比武,根本就是个错误。您根本没认清武藏的实力,才会败得这么惨。以后您就不要再拿刀动枪的了,只安心当吉冈门的大当家就行了——如果今后再有人向吉冈门挑战,就让我传七郎前去应战!把武馆也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武馆比父亲在世时更加兴盛。只要您不怀疑我是趁机夺取武馆,我一定会做好的!”

“弟弟!”

清十郎突然想坐起来,但因为少了一只手,他无法轻易掀开被子。

“传七郎……”

清十郎从被子里伸出手,紧紧握住弟弟的手腕。虽然他身负重伤,但力道依然强劲。

“哎呀……哥哥,您会把酒弄洒的。”

传七郎将酒杯换到另一只手。

“什么事?”

“弟弟,如你所愿,我会把武馆交给你。不过,你既然继承了武馆,就是继承了家族的声誉。”

“好的!我都知道,我接受!”

“别这么草率就答应。要是你重蹈我的覆辙,再次让亡父声名受辱,那还不如现在就让吉冈门毁了。”

“您别这么说,我传七郎可与您不一样!”

“你会洗心革面、认真管理武馆吗?”

“等等!我可不能戒酒呀!只有酒,我不戒!”

“好吧!只要能有所节制……我的失败,也不是因酒而起的。”

“是女人吧——女人是您的软肋。等您身体康复之后,就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吧!”

“不!我已决定退出江湖,哪还有心情娶妻——不过,有一个人我非救不可,只要能看到她幸福,我就别无所求了。然后隐居山林、结庐而居……”

“咦?那个非救不可的人是谁?”

“你别多问了——只要管好其他事就行了。我虽然成了废人,但还有几分武士的尊严,现在我真心拜托你,一定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你听清楚了吗?”

“好……我一定要为您雪耻!您知道武藏那家伙现在在哪里吗?”

“武藏?”

清十郎突然瞪大双眼,盯着传七郎。

“传七郎,难道你不听我良言相劝,一定要找武藏比武?”

“您这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您派人把我接回来,不就是打算报仇吗?我和弟子们也认为,应趁武藏未离开京都之前找到他,所以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闻听此言,清十郎摇了摇头说道:“你大错特错了!”

他以一种先知的口吻命令弟弟道:“不要轻举妄动!”

传七郎显得很不耐烦,反问道:“为什么?”

听了弟弟的话,清十郎血脉上涌,吐出一句话:“你赢不了他!”

传七郎气得脸色发白,接着问道:“赢不了谁?”

“武藏!”

“您说我会输?”

“明知故问!当然是你输,你的武艺不及他——”

“胡、胡说八道!”

传七郎故意大声笑起来,还不停晃着肩膀。他气急败坏地拨开哥哥的手,给自己的杯里倒满酒。

“喂!来人!酒没了,给我拿酒来!”

一个弟子闻声,急忙从厨房拿酒送了过来,可房内已不见传七郎。

“啊?”

那弟子面色惊恐,立刻放下托盘。

“小师傅!您怎么了?”

只见清十郎趴在被子里,弟子吓了一跳,急忙凑到清十郎的枕边。

“叫……叫传七郎来,我还有话要对他说,把他带过来!”

“是、是!”

听到清十郎吐字清晰,弟子这才放下心来。

“是!我这就去!”

他急忙出去找传七郎。

原来传七郎去了武馆,弟子很快就找了过来。此时,他正坐在地板上,环视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地方。

那些久未谋面的弟子如植田良平、南保余一兵卫、御池、太田黑兵助等人围坐在他身边。

“您见过令兄了吗?”

“哦!刚见过。”

“见到您,他一定很高兴吧!”

“好像不怎么高兴。在赶回武馆之前,我一直是信心满满的,可哥哥却一直绷着脸。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结果又吵了起来。”

“又吵架了?您这个当弟弟的可不该这么做,令兄的身体刚有好转,您不该与他争执。”

“可是……这不怪我呀!”

传七郎与吉冈门的元老说话时,语气也非常随便。

他一把揪住了刚才教训自己的植田,并借此显示自己过人的腕力。

“我哥哥是这么说的——虽然你打算与武藏比武以雪前耻,可是你一定赢不了武藏,万一你死了,这个武馆就完了,吉冈门的声誉也会彻底被毁掉。因此,所有的耻辱就由我一人背负吧!我将对外宣布从此退出江湖。由你代替我掌管武馆,待你日后武功有所精进,再为我报仇……”

“原来是这样!”

“是哪样?”

“……”

见双方沉默不语,那个来找传七郎的弟子,忙趁机说道:“二少爷,小师傅请您再回去一趟。”

传七郎回头,瞪了那人一眼说道:“酒呢?”

“已送到房里了。”

“拿到这儿来!我要跟各位边喝边谈。”

“小师傅他……”

“少啰唆!……哥哥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赶快把酒拿来!”

见此情景,植田、御池等人忙说:“不用!不用!此刻不宜饮酒,我们不喝!”

闻听此言,传七郎十分不悦。

“你们怎么了……难道也被武藏吓破胆了?”

正因为吉冈家名声太响,所以受的打击也相对较大。

武藏一剑击垮的不只是清十郎,还有吉冈门的固有根基。

原本不可一世的吉冈门弟子,现在信心全无,形同一盘散沙。

尽管比武已过去好几天了,但每个人脸上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们不知道,以后是甘心当一个失败者,还是奋起直追。

在出发迎接传七郎之前,吉冈门的资深弟子中就形成了两种意见:一些人赞同传七郎的做法,认为应该和武藏再次比武,一雪前耻;另一些人则支持清十郎的做法,认为应暂不出击、保存实力。

可是耻辱毕竟只是一时的,如果吉冈门再遭重创,那将无法收场。

以清十郎的立场,他自然可以提出这种隐忍的主张,很多资深弟子虽然也这么认为,却不能主动开口提出。

尤其是在这位目空一切的二少爷面前。

“哥哥太过优柔寡断,虽然他现在卧病在床,但是我也没办法按他说的做!”

传七郎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壶,给每个人都满上酒。他接着说道:“从今天起,我要代替哥哥经营武馆,一定要将武馆打造出刚毅、勇猛的风格。”

“我一定要找武藏报仇……无论哥哥怎么说,我都要这么做!哥哥说先不要管武藏,家族名誉和武馆更重要。这是武士该说的话吗?就因为他如此瞻前顾后,才会败给武藏——你们可不要把我和哥哥相提并论哟!”

“这个……”

众人含糊其词。南保余一兵卫率先开口:“我们相信二少爷的实力,可是……”

“可是什么?”

“令兄的话也不无道理。武藏只是一介武夫,而吉冈门可是室町以来的武术名门。仔细衡量一下,这其实是一场得不偿失的赌博。无论胜败,对吉冈门都没有多大好处。”

“你说这是赌博?”

传七郎怒目而视,南保余一兵卫急忙改口道:“啊!恕我失言,我收回刚才的话。”

“你这家伙!”

传七郎跳过去,一把揪住南保余一兵卫颈后的头发,厉声骂道:“给我滚出去!你这个胆小鬼!”

“二少爷,刚才是我失言。”

“住口!像你这么贪生怕死的人,根本没资格跟我坐在一起——滚出去!”

说着,传七郎猛地把他推开。

南保余一兵卫一下子撞到了武馆的木板墙上,他的脸色惨白,过了一会儿,他静静地坐正身子,跟众人告别道:“长久以来,承蒙各位的照顾。”

然后,他又向神坛拜了几拜,最终走出门去。

此时,传七郎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劝酒。

“来!喝酒!”

“喝完之后,你们马上给我搜寻武藏的下落。他应该还没离开京都,估计此时正得意扬扬、四处炫耀呢——我要找到武藏,同时还要着手整顿武馆。不能让武馆一直荒废下去,弟子们必须重新开始练习……我先去睡一觉,再来武馆。我和哥哥不同,我可是很严厉的哟!另外,那些年轻弟子,也要加紧训练!”

转眼又过了七天。

“找到了!”

一个弟子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武馆。

传七郎一直待在武馆,就像他自己说的,目前他正加紧训练弟子。

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很多弟子都害怕被他点名,悄悄地躲到角落里。资深弟子太田黑兵助,像个小孩似的被呼来喝去。

“等一下!太田黑!”

传七郎收起木剑,看了一眼那个刚跑回武馆的弟子。

“找到了吗?”他问了一句。

“找到了!”

“武藏在哪儿?”

“在实相院町的东路口——也就是本阿弥路的本阿弥光悦家里。”

“他竟然在本阿弥光悦家里——真奇怪!武藏那样的乡下武士,怎么会认识光悦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他确实住在那儿。”

“好!马上出发!”

说着,传七郎就要走进里屋准备,跟在身后的太田黑兵助、植田良平等人马上制止道:“这种突然袭击无异于打架斗殴,即便我们获胜,别人也会说闲话。”

“虽然习武有一定的规矩,但实战却不必考虑那么多,所谓胜者王侯败者贼嘛!”

“不过,当初令兄比武之前,也没有这么草率——我们还是先写好挑战书,约好时间、地点,然后堂堂正正地比试,这样才比较稳妥!”

“好的!就依各位之见。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能受哥哥的影响,阻止我去比武!”

“在这十几天里,那些反对比武、对武馆没有信心的人,已全部离开了。”

“这样一来,反而使武馆的实力得到了巩固。像祗园藤次那种小人、南保余一兵卫那样的胆小鬼,以及那些恬不知耻的懦夫,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给武藏下挑战书之前,还是和令兄说一声吧!”

“这件事不用你们管,我自己去说!”

这个问题上,兄弟二人的意见还是和十天前一样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改变自己的立场。那些资深的弟子暗暗祈祷,兄弟俩千万不要再吵起来。此时,清十郎的房间里没有传出争吵声,于是植田良平等人便围坐在门外,商量起第二次比武的时间、地点。

突然,从房间里传出一阵喊声:“喂!植田、御池、太田黑你们快来呀!”

那不是清十郎的声音。

众人拥进房间,只见传七郎独自呆立在那里。这些人从未看过他如此表情,只见他眼角还挂着泪珠。

“你们看……这个!”

他把清十郎留下的一封信递给众人。

“哥哥留了封长信给我,就离家出走了。信上连要去哪里也没写……他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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